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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村庄主题

2020-10-30抒情散文潘竞贤

村庄主题
壹风从村庄的头顶吹过秋收之后,风从田野上刮过,到处都是被放倒的庄稼,它们以最谦卑的姿态贴在大地的肚皮上,只有人站着。那些在土地间生长的人,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笑到了最后。风从田野上刮过的时候,再没遇到多余的障碍物。脚踩着的田野多
村庄主题 壹风从村庄的头顶吹过   秋收之后,风从田野上刮过,到处都是被放倒的庄稼,它们以最谦卑的姿态贴在大地的肚皮上,只有人站着。那些在土地间生长的人,是这场战争的胜利者,笑到了最后。   风从田野上刮过的时候,再没遇到多余的障碍物。脚踩着的田野多么干净啊,要多干净有多干净。一页页的黄昏从干干净净的田野上翻过,天和地就像两只对峙的眸子,只有目光,没有言语。  秋天深了,人也像蛰 居的虫子,藏在风找不到的地方。人和人说话变成了窃窃私语,狗也躲到草垛下,不再朝每一个过路人乱发言。   风从村庄的头顶刮过,雨点一样落下来的叶子铺满了路面。池塘里也落进了叶子。小不点儿的鱼秧跃出水面,弄出了冬天到来之前的最后一丝动静。傍晚,太阳早早地落山了,月亮没有升起来,再不能像往常一样看见袅袅炊烟了,“吱呀”的关门声弹落了栖在枝头的鸟的羽毛。风从村庄的头顶刮过,村子里灌满了风声。 贰我在这座村庄做了什么   我努力想在这座村庄弄出点动静。我已经十六岁了,我想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知道我具备了十六岁的体格和心智。当然,你不能像狗一样在村口游来荡去,冲那些看上去多么温吞善良的人乱发言,甚至,在高兴的时候,晾出小鸡鸡,让脚踩的土地开出湿漉漉的花朵。这是狗的方式。人当然不能这么做。   我挑起满满一担水,挺直了腰板打田埂上走过。一个牵着牛绳的老头耐心等待他的老伙计用餐,一个光着屁股的孩童使劲仰起脖子看向天空的深处,一个浣衣归来的年轻妇人似笑非笑地闪着眸子。我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故意踮起脚尖,让肩膀上的扁担吱呀吱呀地哼上了小曲。但是他们将我忽略得干干净净,就像一阵风穿过村庄,他们没有闲暇让目光在这些微不足道的事物之上停留片刻。   我想加入到大人的行列之中,用大人说话的方式与他们交流,和他们称兄道弟,情到深处,就摸一摸他们的胸膛,说,个狗日的,行啊。我还想让所有没长出毛毛的小屁孩喊我大爷。但是,我发现自己在人多的场合说话很没有底气,唯唯诺诺的,完全是个阿三。我鼓足了勇气,想把声音从喉咙里咳出来。于是我真的咳了一下,“呃”,声音大得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很多人朝我看来,我的脸烧得厉害,半天也没再憋出一个屁来。这很像有了一个高亢的开头,却没有下文再跟出来。我对自己失望极了。   没事的时候,我仰面躺在白头坳的姜地里,天空湛蓝,阳光肆意。有风从草叶间穿过。我闭上眼睛,慢慢慢慢感觉自己在膨胀,在变大,大得无边无际,变成了虚空。我发现最大的不是世界,也不是宇宙,而是虚空。   这个村庄太寂静了,到处都是虚空。那么多看不见捉不着的虚空存在着。我以为,这个世界肯定是以这座村庄为原点无限向外扩展而成,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这样一座村庄。换一句话说,正是无数个潘家庄手拉着手连成一串才构成世界。我有一万个理由相信,在这块无限延展的土地上,有着成千上万个十六岁的我。当然,我们永远也不会相见,这是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我贴在白头坳的青色石面上晒晒骨头。骨头这东西天生就贱,时间久了不用也会生锈,生了锈的骨头钻心地痒。我用铁锹在荒草萋萋的坡上开垦出新地,一块又一块巴掌大的新地裸露在太阳光下,像缝在地上的补丁。我不是个优秀的庄稼汉,种出来的果实生得委琐。我恨它们不争气的样子,不想再搭理它们。春风一吹,疯长的野草蔓延过来,那些巴掌大的补丁就面目全非了。我辛辛苦苦在地上留下的痕迹,根本经不起一个季节的轮回。   我很羡慕村上的有些个老头,他们活得两鬓雪白,身子骨全都使唤坏了,仍然活得很耐烦。这座村庄对于他们有无法穷尽的秘密,他们轻易虚晃了一生,却没真正探究出什么名堂。他们仍然有着十足的趣味耐心地重复每一件细小的事情。他们气定神闲,优游于天地之间,活得行云流水般从容不迫,忘掉了时间。我无法像他们一样过舒卷自如的日子。我生就一副贱骨头,常常生锈。我朝三暮四,无法专心将一件事情进行到底。   我十六岁了,脑子里不能自已地冒出诸多杂念。我想到那些不开窍的姑娘,这让我无所适从又满腹忧伤。尤其是高头庄的小三子,活跃得像只黄雀,到处都是她的笑声,根本没办法视而不见。我用俏皮话勾引她们,将她们逗得笑声荡漾。可是你想挨近一步,和她们说一说有关风月的事情,她们就睁大一双茫然的眼睛,眨呀眨的,好像在说,啊,我怎么不知道?把你弄得焦头烂额,却还要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真让人来气又无奈。   我的一个玩伴辍学打工去了,工作就是跟随他的父亲收购废弃的酒瓶子。他走在通往村外的小路上,头裹一块泛白的粗布毛巾,平角的裤头在风中哗哗作响,赤裸的上身黑得像一截松木炭。村里年轻的小伙子都兴兴头头地往外跑,他们管外面的世界叫城。他们说:“城里的钱好挣。”他们还说了:“城里的有钱人多。”人一走,村子就空了。我在剩下来的村子里逛了一圈又一圈,努力想弄出点动静来,却终于什么动静也没折腾出来。 叁一座村庄的秘密   其实我和这座村庄并没有什么过节,我就是喜欢在平整的地上挖几个坑,在一头任劳任怨的老牛腚上甩两鞭子,掏出裆里的家伙给一群忙忙碌碌的蚂蚁制造一场灾难,让一棵向南生长的树苗委屈身子向北生长。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不是想和村庄过不去。不是的。我只是自己和自己玩儿。每天太阳从对门山升起,在春秋山落下,我必须找点乐子来填补这之间空落落的光阴。   村庄并不只是人的村庄,村庄还是牲畜、庄稼的村庄,是虫儿鸟儿鱼儿的村庄,是花花草草的村庄。人常常自以为是村庄的唯一成员,这是不对的。有些虫子一天、一个月或者一个季节就走过了一辈子,这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生命转瞬即逝,来不及细细读一下四季的变化。但是,它们同样拥有完整的一生。它们的生命是按分、按秒来计算的。而人则是按岁来计算。一岁就是一年。人的一生在年年岁岁的更迭中一晃而过。人使唤坏了全部的身子骨,一样被岁月无情地弃置荒野,成了地上微微凸起的一个包,最终也会被自然的无形力量给抹平了。人在生时兴兴头头地,睁大一双渴求的眼睛,付出了汗水,当然有所收获,但也觉得索然寡味,因为过程太艰辛了。   村庄有它自己的秩序和规则。表面看上去,人与人、人与动物、动物与动物,大家和谐相处,其乐也融融。实际呢,大伙各自生活在封闭的世界,谁也不会对外人敞开门扉。你不知道为什么黄三的老婆今天哭丧着脸,你留在夜晚的秘密也不会无缘无故搬到别人的嘴皮子上。你不明白一头猪哼唧哼唧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当然,猪也不指望你能从它的嘴中听懂什么。猪在吃饱喝足之余哼唧几声,完全是一种自娱自乐的行为。当猪冲你大吼大叫的时候,也不是它们有意见急不可耐地要发表。吼叫只是一种姿态,它们用这样的姿态告诉你:它们饿了,饿坏了,需要进食。至于吼叫的内容,恐怕连猪自己也不会在意。这就像人与人之间的对骂,其实骂的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声音盖过对方,压倒对方。   我不知道牲畜能不能像人一样用言语交流。它们的叫声是不是它们的语言?如果它们能够像人一样隔三差五地小聚一次,交换一下各自的生存经验,互相学习,互相促进,或许可以免遭许多鞭子。其实也不尽然,人不是很善于交流吗,但该吃的亏还得自己吃,人只有在吃了亏之后才能长点记性。   一头牛活一辈子也没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它留下的都是教训。犁地累了刚想停下来歇一歇,主人的鞭子就落下来了。禁不住诱惑想啃几口绿油油的麦秧,嘴皮子还没挨近目标,主人的鞭子又来了。走路的时候没把握好主人的节奏,慢了,快了,都有可能挨鞭子。就连偶尔遇见相好的,发一发骚也会挨鞭子。有时候鞭子来得莫名其妙,主人生气了,在它背上甩两鞭子,主人高兴了,也要在它背上来两下。人老是用鞭子批评牛,而牛做得好了,人却没有什么友善的表示,你总不能和牛握握手亲个嘴儿吧。牛受够了教训,久而久之,养成了处处谨慎的习惯,走路、吃饭、睡觉、干活都慢慢吞吞力求稳妥,但鞭子还是时不时地落下来。聪明一点的牛算明白过来了,挨鞭子——这就是牛的命。   一粒种子发芽了长叶了抽茎了开花了结果了,人落地了长大了忧郁了成家了变老了,最后变成一捧黄土。人多么像大地肚皮上的一只虫子,他的一生逝去如飞,就像一阵风穿过了村子,树叶晃荡了几下,投在地上的影子有着微小的摇曳,这个人就将一生的喜怒哀乐全部演绎完了。村庄还是原来的村庄,没什么大不了的变化。人的脚步走到哪里,村庄的脚步就跟到哪里。人的脚步就是村庄的脚步。好几茬的人和牲畜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在地上走出一条路来,但是有些路却悄无声息地被疯长的野草抹掉了。大老九屋后的那块鞋底大的地,再没人去打理了,通往那块地的小路也没有踪影了。大老九安安静静地躺在土里,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只蚂蚁跋山涉水,暴走了一个晌午也没有从墙根的一头抵达墙根的另一头。蚂蚁再怎么努力,也不过逡巡在一粒沙子的世界。一个打谷场就可能是一只蚂蚁的地球,蚂蚁穷尽一生也没办法触摸到它的边缘。而一座村庄对一只蚂蚁来说只能是浩瀚无垠的宇宙。即使有一天蚂蚁坐上了它们研发的宇宙飞船,恐怕也飞不出一座村庄的空间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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