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幸福吗

　　　　　　　　　　　　　　我幸福吗
　　　　　　　　　　　　　　　　一 　　天还未亮。车前的两束强光努力撑起黑夜沉沉的眼皮。他上了车，替我打开车门。我坐在他身边时，眼里含一些淡淡的泪花。我感到无比的委屈，很想扑在他胸前，痛痛快快哭出声开。我像一个落水者，此刻他是我生命里最想依靠的大树。 　　为了掩饰我的脆弱，我干巴巴咳嗽几声，像我的父亲一样的干咳，我们的声音气脉相同。 　　短暂的沉闷之后，他发动车子。马达声钝钝地撕扯开静寂地空气。在车就要启动之前，他侧过脸看着我问，钱带够了吗？我摸摸包，够了。病历呢？有呢。他总是不放心我的散漫，询问的口气里多了份严厉，像训他女儿的那种语气。我一直容忍他这种态度，有时还会是他更尖利的责备。若是别人，我绝对是连半句都不会隐忍的。我是深爱着他的，这他知道，所以这么霸气的跟我说话。 　　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语气里温暖气息，只有我能感觉到的那种暖意。我的目光看着车前的光柱。他在戴一双白线手套，很薄的那种。不用看我就知道他的手骨节粗大不太好看，右手小指还伸不直。那双手我太熟悉了。从小鼻息相闻的日子里，我们握在一起庆贺一点鸡毛蒜皮的碎事，还常常揪在一起打架，我常抓破他的手背，一起过河上坡时是我伸手拉他一把。 　　我不喜欢他的手，他是知道的。因为那双手完全遗承了母亲的基因，过分的相似，像上帝从一棵树上裁下的两对树叶。每当我蔑视他的手时，他看着我不说一句话，目光很温和。 　　但是我们更像两片相似的树叶：同样暴躁的脾气，复制样的固执。我们蔑视一次次灾难，嘲笑擦肩而过的清贫。清风明月里诗歌是我们最大的财富，骨头里充逸着坚韧的因子。 　　这些，在我们共同的血脉里早已注定。 　　一段日子里，我和他都感到心脏确实有点不舒服。我检查结果是先天性心脏病，需要手术。他坚持不查，就是不查。他的固执谁都无奈。 　　车启动，而后朝着兰州方向疾驶。天渐渐亮了，他把车窗摇下一隙细缝说，你病了我给你撑着。我也查出病了谁给我们撑着？天可真要塌了！我不查的，一定没病。老天肯定看见了我们的善良和坚强，不忍心再给我疾病的。 　　在这个黎明时分，我和他沉甸甸的心情在寂静的公路上疾驰。一个一个村庄一棵一棵的树还有不大也不小的城市，还有我们的声声干咳，都被我们扔在身后，一心一意赶往医院。我们好久都没有说话，但气脉相通。 　　清晨的阳光洒在兰州城里，碎金子般的有一种童话里的美。滨河路空气里还略略漂浮着水味，花香味，和植物们清淡的气息。这种混合的气味脉脉冲击着我们的沉默。 　　我扬头喝掉半瓶纯净水，把所有的伤痛和心酸都一饮而尽。
他泊好车走到我身边说，姐，一定要坚强，一切都会好的！我咽下一些微微的泪花。我说兄弟，咱们本来就很坚强了，不是吗？
　　　　　　　　　　　　　二 　　我能感觉到阳光在脸上床上的喧哗。几分钟之前那个圆脸的小护士给我打了术前麻醉剂。她说啊，一点都不疼的，你别紧张！ 　　想起我学医时实习期内，在手术室有一段时间。每天端着注射盘也这样善意地哄骗每个呲牙又皱眉准备手术的病人。那时我笑得很美丽很灿烂。我说不会疼的，一点都不疼。我会尽量把假话说得跟真的一样。尽管每个病人都知道肯定是疼的，但我的笑脸掠去了他们恐惧的那一部分。善意的谎言挤走了理解里疼痛的水分。 　　这几个小护士对我挺好，几天来也是孩子一样的哄我。大概她们读懂了我脸上的那种惊恐，无助，柔弱。肯定是我那小绵羊一样的表情，让邻床的大姐很是怜惜。她从护士台上的那篮鲜花里给我挑来一枝百合，一枝玫瑰，插在床头柜上一瓶清水里。她把清水撩溅在花瓣上。我知道我疼痛时的怯怯模样。是温顺，楚楚的很可人的那种。 　　麻醉剂在体内融合，睡意汹涌而来。我竭力想睁开眼抵制沉昏。在一半清醒一半梦的时分，枕边的手机音乐轻起。一遍又一遍，固执而焦急。 　　我在迷迷糊糊的状态里，但我知道电话一定是他打来的，一定是的。我在临来医院时给他打过电话，我能听到电话那端他含泪的颤音。他爱我，放心不下我，一定要陪我来医院。我坚持不让他来。许多时候他都宽容我的固执我的撒娇。他就不来了。但他是知道今天的手术，肯定很焦急，只好一遍又一遍的打电话。 　　我进入深度昏睡状态了，电话铃声仿佛响在遥远的地方，缥缥渺渺的。有人摇我的肩唤我的名字，把我抱上另一张床。我蠕动嘴唇，但说不出话，迷糊地看见我弟紧绷地脸。只是隐约能感觉自己被人推着的一些轻微的颠簸和轻微的凉。阳光去哪儿了呢？ 　　一尊观世音像供在桌上。在我手术的四个半小时里，他把所有的希望和心愿都托付于神灵。他虔诚地烧香磕头，念着我的名字 求神求佛保佑我平安。 　　那尊被赋予神圣重任的观士音像呵，假如神灵有知，能否感受到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叩拜之间是何等的心情啊！人世间的亲情血脉，到底蕴涵着多少牵挂？他的孙女在一旁问，爷爷灵么？他慌慌地说灵啊，心有多诚就有多灵！ 　　我终于闯过了命运设下的一道坎儿，平安出院。他从县城急急赶来，怀里抱一个纸箱，仿佛抱着一箱金子。他说丫头，我等了一早上刚宰的牛肉，熬汤喝。我的心里泛起一层无法言说的酸楚。七十多岁的老人替我担惊受怕了多少个日夜！ 　　他说起那天我没接的电话，说起他对神灵的虔诚，说起他的牵心，昏花的眼里漫起一层水雾。我们的眼里都是泪水。我疼痛的同时，另一份疼痛也在亲人们的心里持续。他把一件毛衣披在我肩上说，丫头，你要坚强，老天会保佑你的，好好的。我们家再也经不起任何磨难了。我点点头，我的亲人们给我爱给我力量，我很幸福。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苍老地像我爷爷。他是爷爷唯一的弟弟。他想念着我的爷爷，我的父亲。他把爱，牵挂在亲情藤上我这片单薄的叶子。顺着亲情的藤，爱有多长，幸福就有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