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怀念那个春节

　　年年岁岁花相似，我度过的很多春节，都大同小异，但1994年的春节，却是这岁岁年年里与众不同的一个，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年冬天，我和爱人结婚了，腊月27，我随他回农村老家过年。以前，一直在城里的单元楼里过年，大都是基本不与别人交往的春节，我早已习惯了那种封闭和安静，对一家人围炉而坐吃酒谈笑很觉自得其乐，突然换一种环境，很担心适应不了，心，也一直惴惴的。爱人给我讲述家乡的风俗，小时候过年的乐趣，讲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他说，家乡的人，淳朴得很，父母家人，善良得很，他们的心，玲珑剔透，不染一丝杂色，对人，都是掏心窝子的亲，家里只是冷点，心会始终温暖的，要我只管放心好了。有了爱人铺垫的前奏，我像吃了定心丸，很高兴地跟他坐上了回家的车。 　　爱人的老家是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很多家庭土屋篱墙，茅舍炊烟，很显破落。但真如他所说，这个外表凋敝的村庄，住着的都是热心肠的乡亲，我融身其中不几天，就被他们的热情深深感染了，感觉就像结识了一位身着褴褛布衣但心肠火热的朋友，让我感动不已。 　　我和爱人从公路上下了车，又走了二里多土路才进了他的村庄，我们提着行李，走进村子时，正是中午时分，阳光恹恹的，炊烟缭绕着，浓郁的肉香飘散着，直沁入我们的心脾。我们刚进村子时，本来巷子里静悄悄的，但不一会儿，好像有谁统一发布号令一般，村人们一下子从家里涌到了路上，她们热情地招呼着我们，更有热情的孩子大声喊着往巷子里面跑：“四奶奶，你家新媳妇来了。”爱人给我介绍着，这个叫嫂子，那个叫大娘，我一一称呼，她们高兴地应着，个个喜笑颜开。有一个佝偻腰身的老人从西边快步迎过来，爱人说：“娘来了，你看她多高兴。”婆婆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她看我的眼神很温和，说话的语气也亲切：“闺女，累了吧，快回家，水饺刚煮好。” 　　吃完水饺，婆婆撩起衣襟，从最里层的衬衣兜里掏出一个手绢，三层外三层地打开，厚厚的一叠十元票子跳跃在她的手里，上面还有一张红色的一元票子，她把票子塞到我手里，说：“以前，我们没见过面，可你在我心里，是千里挑一的儿媳，我儿子每次回来，都说不完你的好。”我顿时明白，婆婆给我的见面礼，是一千零一块，她想用一个民俗的吉利的说法来表达对我的欢迎和认可，可这笔见面礼，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肯定是她一辈子的积蓄，我不能刚刚过门就收入我的囊中，这和不劳而获有什么区别，我赶紧推辞，让婆婆收起来，可她执意给我，我只好收起，想等到合适的机会再还给她。 　　乡村的冬天很短暂，一转眼就落下了夜幕，吃了晚饭，婆婆叮嘱我们早些休息。我把钱拿出来，想还给婆婆，她抓住我的手，慈祥地笑到：“闺女啊，老人过的是小孩子的日子。我老了，要钱有啥用，你们刚成家，买房子，养孩子，处处用钱，不要太亏了自己。”婆婆把我看成千里挑一的儿媳，依我看来，她更是千里挑一的好婆婆，她以见面礼的名义帮助我们，在时时处处为我们着想，真的如她所说，她生活的目的，完全是为了我们。 　　按照风俗，新过门的媳妇要到有老人的家里去，向他们请安问好，老人象征性地给一些见面礼，这样的礼节过后，就表明新媳妇和这个村落融为一体了。28那天，婆婆领着我去拜见各位老人，本以为见到陌生人会很难为情，但老人们亲切的笑容，和善的表情，发自肺腑的嘘寒问暖，很快驱除了我的生分，让我感到我就是在他们膝下长大的孩子。走到村西口的二奶奶家门口时，婆婆拉住我特地叮嘱到：“你二奶奶无儿无女，二爷爷也在前年去世了，她一个孤寡老人很不容易，但她很要面子，她给见面礼时，你要接住，不要她会生气的，她眼神不好，你看能不能找机会把钱再放回到某个地方。”我们进去时，二奶奶正在厨房里包饺子，婆婆抢过她手中的活，很麻利地忙活起来，二奶奶坐在旁边，对我嘘寒问暖，那情景里流露出很自然的亲情，让我觉得我们很像一家人的祖孙三代，在享受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我们陪二奶奶坐了很长时间，她给了我五元钱见面礼，离开的时候，婆婆抓着她的手，分散着她的注意力，我趁机把钱放在了菜板上。 　　春节那天，我们新婚人家要早起，婆婆说，起得越早，就预示着新婚夫妻会携手走远，会有一辈子甜甜美美的生活。我虽然不相信春节早起和以后的幸福生活会有必然的联系，但我知道这是老人对晚辈寄予祝福的最质朴的表达，是这个村落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一种美好愿望，我们遵照婆婆的叮嘱，凌晨三点就起了床，放完响了十几分钟的鞭炮，新年的饺子便煮好了，家里共有四口人，婆婆却舀了五个碗，婆婆说：“二奶奶眼神不好，早起下饺子不方便，过会儿给她送一碗去吧。”天快亮时，我和爱人端着热腾腾的水饺，拿着两个馒头和几个煮鸡蛋，去了二奶奶家。远远地，就看到二奶奶的小屋里灯火通明，走进小院，又听到里面笑声朗朗，热闹非凡，屋里挤满了人，桌子上摆有十几碗水饺和一大堆鸡蛋，那些水饺形状、色泽各不相同，盛水饺的碗也千差万别，一看就知道是来自不同的人家，我们的水饺，在天还未亮的时刻，已经迟到了。二奶奶接过来，高兴地说：“又来了一碗啊，够我吃几天的了。”旁边的婶子嫂子们起哄到：“这是新媳妇送来的饺子，你一定要尝一个。”二奶奶乐呵呵地应着，拿起一个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品味着，连说“好吃，好香”，脸上绽放着舒心的微笑。 　　春节那天，所有的年轻人都出去拜年了，或兄弟几个一帮，或妯娌几个一团，或夫妻两人携手，到有老人的家里，问声“过年好”，再祝福他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老人们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捧瓜子糖果炒花生装到客人的衣兜里，这波人刚走，那波人又来，整个村子，像沸腾了一样，你来我往，万人空巷，欢声笑语，热闹非凡。我和爱人一起，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问候了所有的人家，我的笑容，在这家还未凝结，到那家又已漾起，快乐，一直包裹着我们。 　　此后的春节，因为很多原因，我们再未能回过老家，我们在城里的单元楼里，过着封闭得有点孤独的春节，可我一直怀念那年的情景，婆婆的见面礼，二奶奶家满桌子的水饺，春节那天不绝于耳的“过年好”的问候，一直装在我的心里，我被村人的热情和善良深深感染着，让我感觉到每个人都在敞开心扉地爱着别人，每个人都在幸福地被他人爱着，一个个小家，组合成一个大家，没有人封闭，没有人孤独，没有人寂寞，浓浓的人情味，让那个数九寒天的春节，有了春天般的温暖。又是一年春节时，我坐在厚厚的防盗门掩映着的空间里，走在不知对门邻居姓甚名谁的楼梯上，漫步在各家灯火独自明的小区里，禁不住，又一次怀念那个温暖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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