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与两只狗的七天接触

　　文/堂珂 　　掏出钥匙，从大门预留的小方洞伸进手去开门。两只狗几乎同时汪汪地叫起来，紧接着就听见狗爪子踩在水泥地面上急促的奔跑声，然后大铁门一阵哧啦啦乱响。我能想象到狗牙和狗爪子的尖利，以及被狗抓咬后血淋淋的场景。那样的场景在乡村童年的瞳孔里经常映现。我的心一抖，手停止了动作，提着心虚张声势的喊一嗓子：小狗！听说狗的鼻子和耳朵异常的灵敏，家乡人形容某个人的嗅觉敏感，通常会这样说：你长着一对狗鼻子！我试图用这一威严却又暗含亲昵的低喊，制止住狗进一步的动作，也许它能从声音和气味中辨别出是我——一个和它的主人最亲密、每星期和它见一次面的人。 　　我的喊叫达到了预期效果。不知道是狗嗅出了我的味道，还是听出了我的声音，叫声和抓门声停止了。 　　我打开门又迅速关上门，为的是防止狗跑出去惹祸或跑丢了。这是母亲回老家前嘱咐了好几次的。虽说狗认识回家的路，但谁也不能保证它不出意外。狗虽然聪明、敏捷、凶猛，但还有比它更聪明更凶狠的动物——人。母亲说，这一阵子有帮专门打狗的，开着没有牌子的拖鞋（皮卡），见了狗一阵乱棍打死，扔上车扬长而去。狗是一部分人的宠物和安全的保障，却是另一部分人的猎物和发财之道，同时又是一部分人的厄运。母亲不让狗出门的原因之二是怕咬了人。母亲曾经被别人家的狗咬过，至今小腿上还留着两个暗红色的牙印，深受切肤之痛的母亲不只是为别人着想，还为自己着想。母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被别人找上门的滋味可不好受。从小我就是个调皮鬼，跟人打架把人打伤了，偷人家院子里的瓜果栗子枣，惹得人家三天两头跟在母亲屁股后骂骂咧咧的。每次告状的人走后，我家那个宝贝一样的瓷缸里就会少一碗绿豆和几个红皮鸡蛋。家乡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孩子们打闹嬉戏一旦把别人弄伤了，对方的父母不找便罢，一旦找上门，就要给人家一点营养品安抚安抚。在那个贫瘠的岁月，绿豆和鸡蛋是家中最珍贵的食物了。 　　这是个人情味很浓很温馨的规矩，和现在动不动就大打出手或上法院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门一打开，两条狗扑上来，围着我转来转去，又是抓又是舔，那亲热劲比我出差半年回家时老婆的举止还要让人受不了。想是寂寞的缘故吧。狗也会觉得寂寞吗？在人与狗相处的日子里，是人给了它心灵的愉悦？两条狗脏兮兮的嘴巴和满是尘土的爪子，在我的裤子上留下一块块明显的污迹。我重重的跺了跺脚，两条狗识趣的摇着尾巴跑开了。 　　拐进厨房，把平时积攒的剩馒头抓几块丢进食盆，再倒点猪骨头熬的白菜帮，然后倒点开水搅拌一下，一盆简单的狗食就做好了。大狗一马当先的冲过来。小狗想凑过去，大狗一扭头一瞪眼一裂嘴哼了一声，小狗低着头摇摇尾巴灰溜溜的走开了。刚开始我觉得奇怪？小狗是大狗亲生的，大狗为何如此对待自己的女儿？假如人类遇到这种情况，做父母的必定让孩子先吃，为什么狗就不能呢？后来一想，动物毕竟是动物，也许这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所在。 　　不忍看到小狗的可怜相，我又拌了一盆。两条狗才相安无事。看着这个场面很自然的想起了动物界的弱肉强食和残暴无情，即使亲生的父子也是如此。其实何止动物，作为高级动物的人类不也是这样吗？子女虐待老人、老人残害子女的事不是时有发生吗？虽然人类社会经过数千年的所谓文明演变，弱肉强食和人性中的残忍并没有得到多少改变。 　　突然想起了古代时的家庭体制。如果儿子成了家，饭做好了，必定先伺候长辈吃，长辈吃完了，儿孙们才能吃。用现在的眼光看，虽然有些极端，却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对长辈的礼让，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感激，永远是存在的，合理的，这是最起码的人性和社会美德。可惜这些美德到了现如今正被一些自以为是的新新人类撕碎了，抛弃了。他们成了家庭中至高无上的皇帝，对父母任意驱使。当父母的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拉扯大，老了却得不到应得的赡养。在农村，在城市，为了赡养老人亲兄弟姐妹反目成仇的屡见不鲜，就像山坡上的野茅草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层出不穷。不孝为先，大逆不道。这在封建社会是很少见的事情。按照唯物论的观点，物质和精神的发展是同步的，为什么到了所谓的文明时代，经济富裕了，思想境界却得不到相应的提高甚至反而下降了呢？这是不是人性的退化和道德的沦丧？ 　　扯远了，还是回到喂狗的问题上来吧。 　　母亲每天都打电话问我喂狗了没有，几点喂的，喂的什么，爱不爱吃食，给水喝了没有―――我觉得有点好笑。这人老了，真的变得絮絮叨叨的，讨人烦。可是转念一想就释然，那条大黑狗对母亲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个夏天的晚上，母亲在街口乘凉，大黑狗急促的跑过来，咬着母亲的衣角往家拉。原来是父亲因为脑溢血一头栽倒在了院子里，幸亏大黑狗及时通知了母亲，父亲的生命才得以保全。狗是通人性的。狗的某些作为让我们人类肃然起敬。 　　其实也别怨母亲罗嗦，有一天忙得我晕头转向，还真把喂狗的事给忘的没影子了。母亲打电话时我正乘着薄薄的夜色，骑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啥都响的自行车往家赶。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猛的一激灵。坏了，今天忘记喂狗了！狗会不会饿死？要是真的饿死了，我可怎么向母亲交待？一个大男人，连个狗都照顾不好，还不让人笑话死了？我赶紧掉转头，把吃奶的力气汇聚在脚底，拼命往母亲家赶。 　人渴了偏给盐吃，喀嚓一声，链条掉了。手忙脚乱的装链条，弄得满手油污。等赶到大门前，狗急促的叫声响起来，我一直紧绷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谢天谢地，狗总算还活着。要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不但对不起母亲的委托，还对不住自己的良心。狗的叫声夹杂着一股子哀怜，狗瘪瘪的肚子使它越发的可怜楚楚，尤其是那双泪汪汪的眼睛，让我的心一阵发酸，不忍再看。人是铁，饭是钢，对禽兽来说也是如此。我先丢了两块馒头给它们，然后急三火四的拌食。拌好后突然想起冰箱里还有一盘黄花鱼，便掰了两条放进去。算是我对自己所犯过错的弥补吧。 　　到了第四天，狗对我拌的食物明显没有了兴趣，鼻子嗅几下，嘴巴蹭几蹭，看我几眼，耷拉下眼皮摇摇尾巴走开了。是连续几天相同的食物使它们没有了胃口？还是生病了？我很愧疚。每天下班后我总是急匆匆的先给它们拌好食，再回家吃饭，工作不允许我拿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它们。我盼望着母亲赶紧回来。母亲说那边下了雪，不通车，可能要晚几天回来。最后说，这大冷的天，可别把狗冻坏了，床底下木箱子里有一条旧棉袄，你把它铺在狗窝里吧。棉袄铺好了，狗窝看上去暖和多了，可狗还是不肯吃食。没有办法，我只好把家里啃过的猪骨头、鱼头鱼刺之类的拎过去，有天中午还特地买了四个肉包子，改善改善它们的伙食，但两条狗还是不可遏止的瘦下去。瘦的让人心痛。 　　第七天中午，母亲终于打电话说她下午五时左右回来。握着话筒我好一阵激动。下午我提前下了班，劈了木柴，把炉子点着，炭火烧得旺旺的，房间里的阴冷立即退避三舍。拉开冰箱，见里边还有一块排骨，喀嚓喀嚓，手脚利落的剁了，丢进铁锅里。不一会，满屋子飘满了浓浓的肉香味。 　　两条狗一见母亲就亲热的扑上去，围着她打转转，还呜呜的低声叫个不停，好象在向母亲诉说这七天来的想念，抑或是对我的不满，完全把我忘在脑后了。母亲用手摸摸大狗小狗的头和肚子，象小时侯我长病时摸我一样。我想，这一刻，狗是幸福的，幸福的让我有点嫉妒。然后母亲站起来瞪了我一眼：看你把狗喂的，都瘦成啥样了？！ 　　我愧疚的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