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父 亲 的 路

父亲的路 贺朝举 　　在我心目中，父亲的路就是从家乡到县城的那一段公路，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童年幼小的我，在那段崎岖荒凉的公路上一次次地见证了父亲的辛劳。 　　父亲是多灾多难的，他的童年失少了母爱，青年时期爷爷离世，一个处境艰难的家在他与母亲的操守下，从特殊的年份里历经风雨走了过来。父亲的人生之路充满坎坷苦难，一个农家汉子饱尝了人生的疾苦，为了生活他用血气方刚的精神，与对未来怀着充满希望的心态，干出了让村庄人刮目相看的成绩，干出了让我今生都感恩不尽的功绩。他是我的榜样，是我人生里程碑的一个制高点，我准备一生试着超越他，并为此不断地奋斗着。 　　认识父亲的辛苦是在我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正是农村经济万物复苏，逐渐从计划经济走向市场经济的时期。父亲在县城做点小本农副产品的生意，当时父亲不到三十岁。走县城有两条路，距我们家有五、六十里路远，一条从我们镇子上向东走，路较平坦好走但比较远；另一条是从村庄北面出发经过另一个乡镇地界，沿途人烟稀少，而且有一条十多里长的深沟，里面没有一家住户，却比从我们镇子上走要近十多里路。因此，父亲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崇山峻岭之间蜿蜓盘旋的乡村公路上，去时走镇子上那条路，回来时走另外一条路，基本是转了个圈，这一圈路程大约在一百二十里路左右。
　
　　父亲为了赚得养家糊口的钱，起早贪黑地奔波于风雨里。去时借着曙光对一天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回来时不管怎样赶路都是黑夜漫漫。母亲为父亲的安全操尽了心。当我在七、八岁上小学一、二年级时，每天下午母亲就吩咐我去另一个乡镇的公路边接父亲回家。从家里走时，傍晚的夕阳非常柔和地照耀着大地，在那条公路上我漫不经心地戏玩等待，天色不觉意间就暗了下来，这时候我不断地伸长脑袋遥望远方山梁上的公路，期待父亲疲惫的身影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一个小男孩就那样站在黑夜中焦急地守候着，远方的人家灯火渐亮，人家在享受天伦之乐的幸福，而我的父亲还在崎岖的公路上汗流浃背地赶路，母亲在家里一边做饭一边等待我和父亲回来。其时最孤独的是年纪很小对黑夜有着许多的幻想我，那份内心深处的害怕让我的情绪易于激动，多少次我会在黑夜笼罩的公路上大哭、大笑、奔跑，用来排遣内心的寂莫与恐惧，哭的时候是为自己这份辛苦的工作感到委屈与不公平，笑的时候是为自己在学校里受到了老师的表扬，或者我又把一位同学打架打赢了…… 　　父亲在很远就能感觉到我的等待，车子风一般地滑到我跟前，我抓住他被汗水浸透的衬衣轻轻一跳，便坐在车子的后座上，父亲高大的背影立刻成为一座为我遮挡黑夜与冷风的大山，我不再孤单与害怕。 　　也有好多次，我没有接上父亲，在无边黑夜里一个人往回走，在这条路上我要穿过一处名叫狼洞的地方，那个地方非常偏避，白日里独自走过头发都被吓得竖着立起，特别是夜晚三座大山呈三角形，将逼仄的空间透露出几粒星星与几片蓝天，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坡上是柏树成堆，自家的老坟又深居其中，那个阴冷与可怕的感觉只有身临其境的人才会有切身感受。有时候为了穿越那片禁区，我每次都是大吼着跑过，手里紧攥两块石头，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地应对周围的一切。 　　当我在三四年级时，我已学会了套着自行车的三角架子，一腐一拐地骑车子，我认为这是自已的进步，当我摇摇晃晃地骑着笨重的自行车，在村口的大路上来回奔窜时，招来了大人小孩的羡慕，那时候在村庄有一辆车子也是有钱人的象征。 　　一天，父亲有事在镇子上坐车去县城，母亲让我下午骑车去往日接父亲的那条路上等他。那天，我走得很早，高兴之余就将车子骑到了离家十多里路外的那个从没去过的另一个镇子上，当时是夏天，杨柳叶儿迎风作响。那条从镇子上穿过的河里鸭子成群，河水很大。我走出镇子便在河边看人家淘金的，有许多人穿着沾满泥水的衣服在一个深井里出出进进，我将双脚浸泡在小河里享受那份来自大自然的清凉，等待父亲归来。 　　天快黑了，淘金的人都回家了。只有看工棚的一位老大爷看见我独自在河边坐着，他过来问明了情况让我赶快回家，他说天黑得迟现在已经八九点了，也许爸爸已经坐车回去了，让我快回去。当我骑着笨重的车子大汗淋漓地赶回家里时，父亲早已出去找我，他坐车回来，听说我去接他便沿着小路又去接我。 　　那一次后，父亲不再让我接他，他多次要求母亲不要对我乱安排这事，可母亲在父亲走后，特别是下午，她就是要我去接父亲，那个中情感与缘由，也只有我们苦难的家庭才不断出现，母亲心疼父亲，父亲爱着我们全家啊！ 　　童年的我辛苦与磨难，造成了我对生活最大的容忍气度，承受灾难的能力远远高出我的伙伴，在那条洒满父亲汗水的公路上，我的童年比同龄人多了份沉重，至于走完段公路的切身感受则是在十多年后。 　　那年我读师范二年级，临放假了我与同班好友在县城莲湖公园游玩，诉说假期生活，畅谈来年的打算。那天正好大雨，乌云彤布，整个县城笼罩在郁闷的气氛里，也许是大雨的原因，或者是欢乐时光即将告一段落，我们心头十分地忧伤，坐在亭子里遥望远山苍茫，回顾共同走过的快乐时光，那种感觉有些凄凉的美。 　　下午他坐车回家了，我也在那个大雨初歇后的下午，骑着自行车沿着父亲当年走过的那条路向家里赶去，一辆破旧的老式自行车，载驮着一包书刊还有几十封全国各地报刊杂志社的退稿及来信。 　　刚出县城时，天似乎要晴了，而进入那条深沟后大雨则劈头盖面狂袭而来，在这前不接村后不着店的深沟里，我只有推着粘满泥巴的车子向前一步一步地挪动，每走一段路便用棍子捣腾一阵钻进自行车轮里的泥巴，大雨淋湿了衣服，最后淋湿了我的心。在那长达十多里路的乡村公路上山水顺着公路的沟壑哗哗流淌，茫茫雨天将大地的一切声响隔绝，当时十七岁的我独自在大雨里抗争，虽然对自然界没有恐惧，但是对寂莫和孤独在内心还是有太多的需要解脱的渴望。 　　大雨不睁眼地下了近两个多小时，十多里路的深沟让我吃尽了苦头，在父亲当年跋涉了千百次的漫漫山路里，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体力透支。当我最后用肩膀扛着自行车回家时几乎要哭了，到处都是淤泥堆积，污水成河，我不是在这种环境里挑战自我、锻炼体能，而是为了省却那点坐车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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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知道我的经历时，他恼怒了，他说就在乎那点坐车的钱，你不知道那条路有多危险，山大沟深、山体滑坡，碎石滚坡都是常有的事。当晚父亲仔细地看完了那七八十封编辑部的来信说，如果这些都发表了有多好。我望着父亲期望的眼神，心里暗自下决心要写出一些好作品。如今回想心里不是滋味，这么多年苦行僧般地在文学之路上摸索，发表的文章微少啊？在社会物质大潮及金钱利欲的冲击下，文学之路在我心中几近荒芜。 　　当年父亲的那段辛酸之路是为生活付出的沉痛代价，在经历无数次的汗液洗身的辛劳后，他希望我不再像他那样吃苦受罪，想让我在用笔杆子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脑力劳动上有所作为，而我不知在哪一年哪一月才能真正意义里走上此道路。 　　就在我走完那段风雨里泥泞不堪的乡村公路，体会了父亲日积月累的辛苦后，两年的时间里我完成了学业，毕业分配至这个乡镇工作。每天下午我都会沿着如今柏油了的这条马路闲游，时常会在当年淘金的地方望一会儿。 　　那条在当年水势浩大，鸭子成群，戏水玩乐的儿童成堆的小河，现在早已干枯了，一切都不复存在，淘金的洞子不见了，一片又一片荒芜的野草爬满了河床，一条只有一尺见宽的小河像一位老人的泪珠轻轻地流着。顺河而下走过十多里路就是当年自已大雨里奔行了两个多小时的深沟。 　　当年山大沟深的那条公路，如今在柏油后，站在高山之巅俯视犹如一条青灰色的丝带弯弯绕绕穿过大山之间的缝隙。曾经这里黄土裸露树木枯生，而今国家实行“天保”工程，这儿成为我县重点的森林保护区，封山育林现在已显出实效，交错成长的松柏及刺槐郁郁葱葱，满山青绿，众鸟高飞，不时有许多各级官员及专家来此参观学习，这儿可以说成为我县林业工作的一个新靓点。 　　现在每次经过这条深沟，我内心有颇多感慨，我没有骑车再走此路，隔着车窗欣赏四时风光，回忆过去父亲跋涉的艰辛，以及自己当年遭受的风雨之苦，由衷地感叹社会在进步，生活水平在提高。 　　父亲不再骑着车子走过这段充满着灰色与希望伴存的公路了，我也不会每天傍晚站在离家不是太远的公路上，望着父亲如何穿越那段山路的生活了。往事不堪回首，父亲的生活之路是如此的辛苦，他用坚定的信念与矢志不移的奋斗精神供养我走出了大山，他不希望我重蹈他的历程，当我在此工作的几年时间里，以及在这大山之外求索奔波的过程中，每次走过这段如今绿意葱郁的深沟时，我的心情也像飞翔在那溪流坡谷间的小鸟一样高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