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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爷爷 奶奶 家事

2020-11-01抒情散文西北望
爷爷的性情古怪,爱发脾气,爱瞪眼睛。一般母亲这边、四妈这边的亲戚,包括奶奶的亲戚,都很少来。“不愿见你爷那死脸!”母亲说。只有逢年过节和遇到婚丧嫁娶才来。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几位姨姨从来没有在我家住过。一是地方小,二是爷爷的脸色难看。但爷爷对
  
  爷爷的性情古怪,爱发脾气,爱瞪眼睛。一般母亲这边、四妈这边的亲戚,包括奶奶的亲戚,都很少来。“不愿见你爷那死脸!”母亲说。只有逢年过节和遇到婚丧嫁娶才来。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几位姨姨从来没有在我家住过。一是地方小,二是爷爷的脸色难看。   但爷爷对自己的妹子和姐姐、在县城工作的二爷等亲戚却很亲切。   爷爷脾气怪,连本村人都很少来我家串门,他天一黑就把门关上,谁摇门环都不开。他在院中只应一句话:“干了一天活了,都死乏死乏的,有啥可谝的?明天到地里干活还不够你说?”门外人知趣后退。   有时,大队演电影,天刚擦黑,门前象过队伍似的,一拨一拨的人,说说笑笑从门前走过,但爷爷就是不允许我们去看。那时,四妈刚过门,是新媳妇,他也不给面子。实在拗不过时,才开门把我们放行。这时电影早已开始了,而他却独自在家里看门。第二天的饭桌上,爷爷让我讲头天晚上看的电影梗概。有时兴致高的话,还让我详细讲述电影的有趣片断。   爷爷脾气怪,也许源于命运的坎坷。他从小就到城里店铺当伙计“熬相公”,后来他让给二弟干,自己回家务农,他的三弟当县政府的包写,土改后也回村了。大集体时论成份,每逢大雪就被大队喇叭喊起来,扫村里村外条条主干道上的雪。有一天在地里干活,和一个叫张三发的发生了口角,人家用耙剌把他的头扎伤了,鲜血直流,还被生产队长评为无理,说他总爱和人抬扛。记得有一次吃晌午饭,爷爷晚回来半个小时,在饭桌上,他诚惶诚恐地,又自我欣赏地告诉我们:“我向你当忠爷连连承认错误,承认说错了一句带政治性错误的话。你当忠爷说,这些年你政治表现不错,是不应该说这样的过头话的,还表扬了其它几场事……”当忠爷就是村支书,一个远门子张家人。那天,爷爷到底说错了哪句带政治性错误的话,我没有记住。但支书表扬爷爷的一场事,我却记忆犹新:   那是冬天的一天,生产队长派爷爷和另两个社员,在饲养处铡草喂牲口。这是一份不错活计,一是没有众社员的监督,凭自觉干活,干干歇歇。另一个是可以从麦秸中腾出许多夏天扬场时没有扬净的麦粒,大部分落在铡礅底下。这样干一天活,每人能分得一、二斤麦子。他们小心翼翼地用粗布手巾包好,挂在裤腰带上,怕别的社员看见。这天他们正在有说有笑地铡麦秸,一个后生有力气,负责压铡刀,就是看见下边擩草的人,把麦秸递到铡礅上,他用力压下去。而负责递麦秸的人,就是爷爷。这递麦秸也是有窍门的,首先要把零散的麦秸杆在手中捋顺,然后双手抓牢握紧向铡刀底下递去。麦秸抓多抓少也有讲究,主要看铡刀的锋利程度和压铡刀的人的力气大小。若刀是刚磨过的,压刀的小伙子又力气大,麦秸整把就粗一些,否则就细一些。再一个是送麦秸的长短,也就是铡出来的截的长短。一般若是骡子、马、驴吃的,截就相对长些,一寸到一寸半;若是牛吃的,可以铡二到三寸,因为牛嘴大且有反刍功能,好消化。而送麦秸的指头肚,最终离铡刀将要落下的横断面,也就是刀口,远近是最关键的,离得远较安全,但麦秸把松散,离得近危险,万一手指头扎进去,就闯大祸了。   一般初学者往往害怕,递不成把。只有胆大心细者,才能干这个活。递麦秸的既是技术活又比较脏和累,双手箍紧递准,后面还要用膝盖压住多余的,就这样一抬一送很有节奏感。这时经过一秋一冬的麦秸,干澡,土腥气十足,不多会就把人弄得土头土脸的。这一天的半下午时分,三人有说有笑干活,忽然爷爷右手中指的手指头不见了,神差鬼使地不见了。爷爷发现自己握麦秸的手,吃不上劲了。抽出一看,原来是指头不见了,血淋淋的,三人大惊失色,终于在铡成的麦草堆里找到了。可怕的是指头在麦草堆里还一蹦一蹦的。压刀后生连连检讨是自己的错,爷爷却镇定自若,说是“自己倒霉了,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铡掉指头的都是会递草的。”另一个候补递草的看荣老汉也检讨不已,我早该换换班了。看荣老汉赶快到给牲口煮饲料的大锅底下掏出一把新鲜草木灰给爷爷敷在伤口上,用方片手巾包好。这一天收获的麦粒全归爷爷了,爷爷死活不要,但两个同伙人,一人扶着爷爷,一人包着约2斤的麦子送到了家里。   后来爷爷在家养了两天伤,就又上阵了。他根本没向生产队长提起这回事。后来当忠支书知道了,表扬了爷爷。   随着年令的增加,爷爷的脾气逐渐好起来了。
  爷爷对姑姑、姑夫最亲。姑姑每年总有几段时间来住娘家。姑姑没文化,没话说,是个非常贤惠、非常善良的人。每次来,总是帮常年患气管炎的奶奶拆洗被褥,衣服等。时间长的话,还帮奶奶织土布。那时生活困苦,人们的脾气多为暴燥,母亲的脾气更糟。有不顺心的事时,有三种发泄方式:   一是白天上地干活,黑夜加班纺线、织布,深夜边纺线边流泪,唱些含糊不清的戏词,声音凄惨,内容多是诉苦和诅咒,老实巴脚的父亲也不会劝,也不敢劝,只好在炕角唉声叹气,又翻过去睡着了。有几次我半夜被纺车吹的风闹醒,听上几句又盖住被子睡着了。二是看我们几个不顺眼,找个茬子就打一顿。边打还边数落:“你伯没本事,你们也不听话,活活气死我了。我打你们是轻的,当年我带你们两个舅时,用剪子扎他,差点扎到眼睛里去。”说得我毛骨怵然,乖乖就范。第三种方式就是指桑骂槐。她常常骂的是奶奶,夹枪带棒很难听。奶奶有时实在听不下去,出来顶她两句,母亲会有所收敛。大多数时间,奶奶是忍气吞声的。因为家穷,因为儿子不能干。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特别吃苦耐劳,奶奶爷爷都原谅她的坏毛病。有一天,奶奶把我拉到她住的窑里,对我说:“你是老大,你劝劝你妈,嘴上不干不净骂人是要遭孽的。她嫌我这个婆婆当的不好,将来她也要当婆婆的。到那时她就知道了。”我点头称是,但几次鼓足勇气要劝母亲,但看到母亲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就打退堂鼓了。   那一天姑姑在下窑帮奶奶织布,母亲在东窑又骂开了,奶奶在另一眼窑里纳鞋底不接腔,姑姑默然无语地埋头织布,“哐堂、哐当”的织布声,掩饰着母亲的骂声,她装作没听见。我拿着一本小人书,坐在姑姑身边的门槛上看。一边是母亲刺耳的骂人声,一边是姑姑织布机穿梭声悠扬的温暖。我在津津有味地看越南小英雄削尖竹子扎美国鬼子的车轮胎,看得笑出了声。我想把精彩情节讲给姑姑听,才发现姑姑在偷偷抹泪。我顿时明白了一切,再翻书时就索然无味了。我忍无可忍转身要去找母亲,劝她别再骂人。但我扑了个空。原来母亲骂人后,掂块冷馍上地干活去了。   姑夫也经常来我家,除去本大家人的婚丧嫁娶和姑姑一块来外,十有八九是为了给奶奶看病而来。奶奶患有严重的支气管炎及哮喘病,夜里常常咳嗽不止。有一次她咳嗽狠了,把爷爷惹烦了,一脚把她踢下土炕。后来我上小学四年级了,就睡到爷爷奶奶这眼窑里,爷爷也不好意思打奶奶了。奶奶是最可怜的一个人,受爷爷的气,受母亲的气,后来四妈娶到屋后,也给她气受。都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母亲、四妈不敢向爷爷当面讲,就恶言恶语全塞给奶奶。   后来分家了,爷爷得了心病,常常唉声叹气对我说:“好好一家人就这样分开了。”至死都是这句话。爷爷奶奶单独另过,还能干了活时两人是一把伙,后来干不了了,老两口就被分开了,爷爷归四大管,奶奶归我家管,直到养老送终。刚分家时,奶奶六十多岁,风烛残年,还放着两只羊。在收割后的玉米地里,两只羊不好好吃草,胡窜乱跑,奶奶气喘吁吁地在后边追,她根本不是羊的对手。我看得直掉眼泪,曾几次声嘶力竭地苦劝爷爷:“快快把羊卖了,不要让我奶受这份罪!”但我小小年纪,帮不上奶奶一点忙,心里感到很痛苦。   奶奶去世那年,我正上高一。那天一早,四大找到我,告诉我这个坏消息,我不顾一切地往回赶。十里路我一路小跑,一到崖头上腿就软了。远远看见我家院里炊烟袅袅,人声鼎沸。我一步并作两步下了石头坡,跨进我家街门,站满了披麻戴孝的亲戚和村里帮忙的人,院中央几位木匠师傅在赶制奶奶的棺材。我踏过满地的刨花子,来到奶奶停尸的窑洞,也就是五十年前奶奶嫁到张家屋里后,就没有离开过的窑洞,她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劳作,在这里忍辱负重,在这里流泪的那孔窑洞。奶奶穿戴整齐,躺在临时搭起的铺板上,周围点满了蜡烛,脚头放着香炉。我不顾一切地跪在奶奶脚头,放声大哭起来,泪水不是流出来的,而是涌出来的。最后还是后地普丽姑和老城的菊姑硬把我拉起来,她俩劝道:“波,不要哭了,伤了身体,以后还要上学呢。你奶知道你待她亲,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我这时才有气无力地站起来,走到床头,看奶奶最后一眼。奶奶的脸庞是清瘦清瘦的,闭着眼睛,显得安详。   “大娘,你看,这是你的大孙子波”,菊姑含泪对奶奶说。我周围狭窄的灵堂里已是一片哭声,都是奶奶的儿子、孙子、侄子侄媳们,我一进门他们就开始陪哭,直到我跪起。凡是每有吊丧人来,他们都在这里陪哭。   母亲也在一边抹泪,她说,“你奶活着算是没有享一天福。”
接着是晚上守灵,父亲、四大、我及几个弟弟守后半夜,几个弟弟早已东倒西歪,被大人挟到炕上睡去了,我非要守通夜不可。父亲、四大勉强同意。这一夜我想起奶奶的好多事。我五、六岁时,每次拾麦茬或割草回来,奶奶总是给我炒鸡蛋吃。吃得我呲牙裂嘴,直至牙龈。我发热感冒恶梦连连,奶奶到三队沟底给我拨来臭蒿,用酒泡了,包在我的额头和胸脯口退烧。晚上,把我脱光,再用臭蒿醮酒给我擦身……。第二天一早,父亲喊我起来,原来后半夜我也瞌睡不过,被父亲抱上炕睡觉了。   第二天是奶奶的下葬日,奶奶在木匠叮叮当当的敲打中被牢牢地钉进严严实实的棺材中,被从土窑中抬出来,一刹那,孝子们哭天喊地,二十几个壮汉,憋红了脸,弓腰抬起棺材四角出了窑洞,出了院子,抬到门前,经过一番大绑,前后各一个抬杠,中间两个抬杠,孝子在前,三步一跪,经过长长的土巷,从东头坡上去,一直向南,到南岭墓地下葬。父亲是长子,我是长孙,按风俗由我打纸幡,并安排一个人扶我,怕我哭晕。专门有人一路散纸钱,放鞭炮。在孝子们的哭声中,在抬棺材人的换杠的呐喊号子声中,奶奶就这样轰轰烈烈地离开了生活五十年的窑洞,离开了她生活五十年的村子,五十年的乡邻,去了她该去的地方。当棺材被几根绳索溜下到五尺下的墓穴、封土成堆的刹那,我再次哭得不省人事。奶奶终于入土为安了,活着的我到底该咋办?   第三天,我就含泪上学了。那几天我戴着黑纱坐在教室里,心中十分空落。   后来听母亲说,奶奶咽气的那天夜里,姑夫一直守在身边。姑夫是一早被父亲从胡家源叫来的,“咱娘病很重,这次恐怕不行了。”姑夫背上听诊器急救箱就来了。最后时刻奶奶呼吸非常困难,姑夫嘴对嘴进行人工呼吸,直到咽了最后一口气。姑夫突然大叫一声“娘”,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记得年轻时的姑夫,非常英俊,非常和气,新婚的头一年,每次接送姑姑回娘家,都牵一头小毛驴。姑夫在前面牵着,姑姑羞涩在坐后面,来时一走到村口,死活要下来。走时出了村,才肯坐上。姑夫的黑毛驴,每次来都拴在土院墙上的一双尖尖石头的环里。小黑驴低头吃草,时不时摇摇耳朵,非常可爱。   关于给奶奶购置的松木棺材的事,母亲一段时间对姑夫怨声连连,指责不断。奶奶在世时,就打算买松木货。一次几个亲戚在一起议论。姑夫说得很轻松,“让我哥准备好钱,搭顺车到朱阳山,很好买。只有过木材检查站时,使点小钱就顺利下山了。”姑夫不经意的指点,伤了母亲的自尊心。背后她对我说:“你姑夫晴知道你伯老实,在外边吃不开,说得那么轻松,就是看不起咱这一家人。你姑夫心眼脏!”把好心的姑夫诅咒一番。后来姑夫几次来我家,母亲不象从前那样热情招待。但蒙在鼓里的姑夫,恐怕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段故事。   爷爷是在奶奶去世的第五年去世的。那时我已在洛阳林校毕业分配到卢氏参加工作一年了。那天我在山上林场,接到电报,搭车就往200里外的老家赶。那天到了爷爷的灵前,我第一声哭叫的竟是“我的奶呀”,接着马上改口“我的爷呀”,幸亏那么多人都沉浸在悲痛中,也没有人发现我的错误。   爷爷最后几年的境遇还算不错。那一年我考上学,是恢复高考后村子里第三个考上大学的,爷爷非常自豪,他老人家好象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事情了,上村下村地拾粪,就是有意无意地主动接受村里人不时的庆贺询问:“你大孙子考上学了,啥时间报到啊?”爷爷心花怒放,一五一十回答着。   我参加工作后,每次回家,总要给爷爷些零花钱,爷爷总是推让一番然后高兴接住。   爷爷最后几年见面总是说:“你妈到咱家,受了一辈子苦。以后攒下钱,让你妈你伯到西安城转一下。”因为年轻时的爷爷帮人做生意,曾到过西安城,他觉得西安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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