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城隍庙
2020-11-02叙事散文何也
转货郎担的三爷是很见过一些世面的。早年的时候,香和油盐一样,都是生活的必需品。每次他转回家的时候,箱子、匣子里总少不了装有几板临洮香。宽宽的,长长的,用红纸包着,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松香味儿。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结婚奔丧,只要在家,他都要去山
转货郎担的三爷是很见过一些世面的。早年的时候,香和油盐一样,都是生活的必需品。每次他转回家的时候,箱子、匣子里总少不了装有几板临洮香。宽宽的,长长的,用红纸包着,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松香味儿。初一十五,逢年过节,结婚奔丧,只要在家,他都要去山神庙,土地公,龙王,二郎神,文昌爷,三圣母那里烧香。外出的时候,他还会盘上香火到县城大十字的城隍庙里去烧香。在他看来,烧香,就是为了求爷护佑平安。有一回,家里掌柜的(我们要叫三婆的)有病,他拉着狗蛋去城隍庙里“借寿”,也就是求城隍老爷把他儿子的寿命借几年给老伴。狗蛋后来讲,那座城隍庙比龙王庙气派多了,很阔气,院中间有一棵树要几抱粗。那是我头一回听人说“借寿”。但三婆没几天还是被痰雍死了,狗蛋一滴泪都没掉,照常大嗓门撵的鸡飞狗上墙。
后来,我听三爷讲,城隍爷很灵的。有了冤屈,只要写个状子到塑像前念着烧了,就会得到伸张的。这叫烧王告,连大学士章太炎都到那里办过公哩。他自己没造啥孽啊,咋就不让三婆多活几年呢?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幽幽的,仿佛村头的那口古井。我们那离县城远,一般人有事还是去求近处的龙王爷山神爷。事实上,在他们的意识里,人神一理,阴阳同规。这和宗教信仰无关,而是一种人性的需要。好比许多县城州府并没有护城河环绕,但城隍庙还是少不了要有的一样。
城隍一词与城池的关系极为密切。有水环绕的护城河叫“池”,无水的是“隍”。《说文解字》讲,“城,以盛民也”,“隍,城池也”。有水无水,总归都要有神的威严来护着城池,佑着子民。这样,也就有了城隍爷。就像有土地就需要土地爷有泰山就需要泰山爷似的。在民间的想象里,“爷”总是最敬畏的,没“爷”也要造一个出来供着心里才显得踏实。
《聊斋志异》以《考城隍》为全书的第一篇,其中宋焘接受张秀才“有花有酒春常在,无烛无灯夜自明”的赠诗,虽在一定程度上寄托了蒲松龄希望官场清白的寓意,但总归显得落落寡和。在那个时代,所有的官都是任命的,而不是考取的。城隍也不例外。
城隍崇拜可追溯到周朝。当时每年除夕要祭祀八种神,其中就有水(即隍)和庸(即城)。在唐宋,城隍祭祀正式列为国家祭典。到明朝朱元璋掌天下时,还正式册封了各府州县的城隍神。我始终不明白,一个毫无人性、杀人如麻的君主,在开国之初如此重视城隍,是为了封权、洗礼,拟或以此彰显自己的仁慈?但有一点,城隍的人格化由此辉而煌之。
天水的城隍庙,又叫“汉忠烈纪将军祠”,是祭祀西汉名将纪信的地方。公元前204年荥阳大战中,刘邦被项羽所困。弹尽粮绝、朝不保夕之际,纪信假扮高祖夜出东门诈降,掩护刘邦从西门逃离,项羽得知后下令烧死纪信。民间传说,后争得天下的刘邦感念其救主之功,追封纪信为“忠烈将军”。古秦州人为了纪念他,特奉祀为天水城隍。如今,院内古槐映郁,苍柏挺拔。大门木构牌坊下的砖墙上仍刻有邓宝珊将军摩写清人董平章的对联:“楚逼荥阳时凭烈志激昂四百年基开赤帝,神生成纪地作故乡保障千万载祜笃黎民。”虽然现已改为群艺馆,但百姓们还是觉得城隍庙叫来顺口。每年七月,照例要在院中打夹板、吹唢啦、踩高跷把城隍爷请出来“出巡”。
人格化的城隍在民间的祭祀中有着崇高的地位,常常和孔子、关公、佛祖处于同等重要的地位。这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四典”。因此,一些功勋卓著的英雄或者高风亮节的名臣就化身为城隍,千百年来接受着百姓的拥戴。如灌婴、霍光、周新、范曾、萧何、杨椒山都成为各地城隍,从正一品到正二品、正三品不等,掌管一方水土,即便韩愈、杜牧、欧阳修等名流,也曾发自内心撰写过城隍祭文。如欧阳修的“雨惟神有灵,可与雨语,吏竭其力,神佑以灵,各供其职,无愧斯民”。这种英雄情结,或者说精神寄寓,也是草根情怀的一种体现。
遍布城区的城隍庙如今大多已成为群众文化的活动地。相比于对待鬼魂“敬而远之”的态度,民间叙事中,如秦腔《打城隍》里对待城隍神随和甚而戏虐的大不敬态度,那简直就是小儿科了。
老了的三爷经常把自己搁置在苹果园中大门不出,只是初一十五到庙里去烧点一下。他经常说,自三婆走了后,他就成了城隍爷的骡子——闲牲口。有时会梦到三婆无常在回娘家的黄土路上,醒来后他就收拾一些香火去城隍庙里烧一圈,替三婆领张“路票”,否则会变成异乡鬼。那是要被宗族抛弃的,也是最没脸面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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