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让生活从头再来

　　他迷上了赌博机。在乡下，叫老虎机。我没见过是什么样子，但一定很吓人。这些东西只在地下室里有，由黑社会控制，我从没去过。这些地方不是一般人去的，去的都是不一般的人。他那十几万块钱就是在地下室被这些老虎机吃掉的，一大口就吃掉了，比吃一个婴儿还容易。一台能吃钱的机器一定很吓人，很恐怖，比真正的老虎还恐怖还凶猛。老虎最多吃个人，但老虎机不同，差点把他的家也吃掉了。 　　坐在凳子上，他的脸阴沉沉的，好象快要死的人了，他说，我以后再也不去那个鬼地方了，那不是人去的地方，再去我就剁掉十只手指，或跳到赣江喂鱼去。是的，他再也不要去了，再去他的家也要没了。家没了，什么也没了，一切都完了。他不想过没家的日子。他想有个稳定温暖的家。 　　本来他是有七八万块钱存款的。在乡下，那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有的人家一辈子也没那么多钱呢。如果没出什么意外的话，后半辈子可过上安逸舒服的生活，每天吃完饭可端杯茶在村前村后逛逛，或陪孙子曾孙玩耍，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样的生活，城里人也比不上呢。他也打算过这样的日子。这些他早就想过了，不然他也不会有七八万块钱存款。他是有理想的，在读书期间，他的成绩名列前茅，还当了班长。老师亲口对他说过，如果他再努力一点一定能上高中甚至上大学。大学，在当年那是非常神圣的，他的村庄还没出过大学生饿，上了大学意味着有了铁饭碗。他家是农村的，也就是说如果他上了大学全家人也可过上好日子了，甚至像城里人一样住上高楼大厦了。但最后，他没考上，英语成绩太差了，才考了三十多分。本来他还想复读一年再考，他想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一定能考上的。他对自己是充满信心的。但机会没给他，因为他的父亲那一年离开了他，家里孩子又多，哥哥姐姐还没结婚或出嫁，没多余的钱。他回到了家，扛起了锄头，种起了地。 　　种地是赚不来钱的。他亲眼看到了村里人过着贫穷落后的日子，那是种那几亩贫瘠的土地带给他们的。他要去学手艺。有了手艺到哪都能赚到饭吃。他是聪明人，这点他是非常懂的。本来他有个梦想，如果上了大学，当个工程师，甚至当建筑老板，钱来得非常快。但这些梦想在现在看来有点遥远了。他很务实。他去学徒去了，做泥瓦工。当泥瓦工的成本低，赚钱也不少。县城很多老板都是从当泥瓦工做起的呢。 　　他学得很认真，脑瓜子也灵活，师傅教几遍他全懂了，有些地方甚至超过了师傅，真的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对他很满意。做了一年多徒弟，他出师了。出师那天，他请师傅吃了饭，很丰盛的饭，花了两百多块钱。在这点上他一点都不小气，他知道做人要知恩图报，滴水之源当涌泉相报，否则做不成大事。师傅对他很满意，说以后有什么困难尽量找他，还说他以后准有出息，当个小老板没一点问题。他听了，牢牢记在心里。 　　出师了，他在县城帮人家盖房子。他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一点都不油腔滑调，不投机取巧，身边的同事对他的评价很高，不懂的东西经常问他，他把该告诉别人的都告诉了别人。当时的他很节省，发了工资除了生活上要用的外全存在银行里，死期的，只有到了一定的时间才能取。他不想用里面的钱，他要存起来等以后急用。他是有长远打算的。 　　在别人手下干活赚不来几个钱，只能拿死工资，一天几十块钱。如果下雨天或其他缘故一分钱也没有。他不想一辈子这样。他有了更好的打算。身边那些有能力点的都自己包工程，尽管大多数是小工程，几万的甚至几千。但他知道，如果自己做了小老板，钱就来得快。况且自己脑瓜子那么聪明，书也读了不少，应该能做得比别人更好的。他开始跟身边的朋友打好关系，利用可利用的机会。这期间他认识了不少干得很出色的同行，同行给他指点迷津。因为他的手艺出色，砖砌得整整齐齐，横是横竖是竖，特别是某些死角他做得非常漂亮，在县城里也有了一点点名声，业主有时还亲自找他。 　　一个人的运气来了可谓是挡都挡不住，像从高处流下来的洪水一样，没发挡。当时的他就是如此，一个业务做完了下一个业务又来了，中间隔不了几天，甚至几个业务交集在一起呢，钱主动朝他的口袋里钻，他不想要都不行。他的脸上笑开了花，灿烂灿烂的。他感到自己真幸运，是个成功人士。有钱了，他自己花了几万块钱盖了栋三层楼房。在村庄里，是轰动的。一个人是不能随便盖起那么高那么好的楼房的。村里人从心底里佩服他，认为他是个人才，有本事有能力。村里的大小事都要他出来说几句话。他说话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有一年他还当了村长呢。那是村民对他的信任。 　　他想，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消几年，他就是村里的首富了。这是很有可能的。村里也有很多像他一样做泥瓦工的，但都没他做得出色做得漂亮赚来那么多钱。他有两个小孩，一个初三一个初一，每年也要不少学费。但对他来说，那是很小的开支，他没放在心上。他对一切事情都充满了信心。他有这个能力。 　　但问题就出在老虎机上，吃人的老虎机，他迷上了。开始是朋友介绍他去的。朋友想拉他合伙。他想，去就去，有什么怕的，难道还真能把人吃了呀。他不信，他相信自己的控制能力，如果真如人家说的那样悬他就退出来不去沾就是了。之前他也听说过老虎机的厉害，很多人因此而破产了，家破人亡夫妻分离。他开始有点心跳，毕竟是新鲜的东西，以前没碰过。谁知，他一碰就碰上隐了，被它吸引住了。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那样发出无穷的力量来，一把就把他吸过去了。他难以挣脱。 　　第一次他赢了几千块钱，厚厚的一叠钞票。一连好几次他都赢。他想，怎么我都是赢呢，别人的运气太差了吧，那是他们的命不好。他以为是他的运气好。可谁知，其实谁也想得到，越到后面他开始输了，输五百八百的，甚至几千了。他不相信，怎么就老是输呢。有时赢了几千，但他不满足，还想多赢，把前面输了的赢回来。最后，全输了，身上一分钱也输光了。不但输光了身上的现钱，银行里的死期存款也输光了。没钱了，就借，向朋友和亲人借。开始人家还会借给他，心想亲戚或朋友一场，不必为了这点钱不高兴。可谁知，没过几天他又跑到人家家里或堵在路上向人家借，不借就搜人家口袋，硬是要人家借给他。他真的成了个无赖了。人家火了，不再相信他了，当然不借给他。这期间，他孤零零一个人，像被人抛弃了。回到家老婆跟他吵跟他闹，还要跟他离婚，说她不想活了，还吃了几次农药，幸好村里人发现才免遭一死，否则真出人命了呢。家在那些日子里摇摇晃晃晃，真的说不准哪天就倒下了。他也瘦了，脸上惨白惨白，没了先前的风光。村里人也看不起他了，知道他现在是个穷光蛋了，是个无赖。有时路上碰到他也不跟他打招呼。这时的他感到世界一点点暗下来，黑暗笼罩了他前面的生活。他感到了一片茫然和绝望。 　　一天夜里，回到家。他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的。他又输钱了，尽管不多，八百。但那是借的别人的，求了一下午才借到，现在全没了。刚走进屋里，他看到了儿子。儿子读初中了，十五岁了，快初中毕业了。儿子这几年懂事了，事事为家里着想，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比他当年的成绩好多了。儿子经常在他面前哭，叫他不要再去赌了，还给他写过几封信，长达十几页。可他自己变了，变得儿子都不认识了。他看到儿子流泪了，眼泪滴在脸上，一条条泪痕清晰可见。那是痛苦和无奈的泪痕。儿子一个月回家一次。以前每次回家他都会买些鱼肉回家，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个团圆饭，还会陪他一起看电视或讨论学校里的奇闻逸事。可现在，他没了这个心情，把心思全放在老虎机上了，放在输掉的钱上，他想一次性把输光的钱赢回来。如果赢回来了他就再也不去赌了，他是这样想的。现在突然见到儿子的眼泪，他的心跳了一下，像一块石头掉进水里一样，咚的一声。他感觉对不起儿子，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没把这个家支撑好，家也没个家样了，没家的温暖了。 　　晚上躺在床上，他在想儿子的眼泪，他那无助而又可怜的眼神。他这么小就要遭受如此的打击。他一次次责怪起自己来。再看看身边的老婆，老婆也瘦了，以前的老婆白白胖胖，跟他的感情很好，每天有说有笑。可眼前的老婆真的老了，没多久的时间，好象一个晚上就老了，脸粗糙了许多。他感觉对不起老婆，挨他的骂还挨打。每次输光了钱回到家里如果老婆跟他吵他就打老婆。他太暴躁了。伸出手，借着窗外的月光，他摸摸老婆的脸。老婆沉浸在熟睡中。他发誓，心底里发誓，明天起，再也不去碰老虎机了。老虎机是吃人的，简直就是魔鬼，人是不能碰的，一碰就毁了。他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重新开始。他是有这个能力的，他坚定了这个信心。这个信念比石头还硬比钢铁还硬。 　　过了一个星期，背起行李，他要到外地去打工。一个同行朋友叫他去他那打工，一天七十块钱，包吃包住。一年下来也能赚不少钱。尽管现在的他欠了一屁股债，但如果好好生活，勤恳劳动，还是能还清的，新的生活还是会出现的。他相信自己。 　　亲爱的读者，当你看到这里，我请你停下来，歇息一下，喝口水或喘口气。我要告诉你，文中的主人公不是别人，不是虚构的，而是我的叔叔，亲叔叔。现在的他在湖南一个工地上干活，勤勤恳恳干活。每次打电话回家我会问母亲叔叔最近的情况如何。我不知道叔叔的号码，他也没联系我。他好象谁也没联系，一个人在外开始一点点改造自己。母亲说很好，不再去赌了。我的心放了下来，这样就好。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毅力和耐力是不容易的，相信将来的他一定有所作为，回到当年风光的年代去。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他是个聪明人。他还是我的亲叔叔，我们身边的亲人都在旁边支持他鼓励他。有了这样多的关怀，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