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吃药成趣
2020-11-02叙事散文马霁鸿
得了一场病,吃了很多药。流经肚腹的药汁,要是攒起来,得动用好几口大缸装盛呢。也就品出了许多药趣,供人悠悠品味,人生竟还有这么一番境界哩。吃药先得抓药。抓药先得就诊。有些手段的医生,病客都是多极的。医生又负责得十分细心,细把脉,细察看,细询问
得了一场病,吃了很多药。流经肚腹的药汁,要是攒起来,得动用好几口大缸装盛呢。也就品出了许多药趣,供人悠悠品味,人生竟还有这么一番境界哩。
吃药先得抓药。抓药先得就诊。有些手段的医生,病客都是多极的。医生又负责得十分细心,细把脉,细察看,细询问,细开方。去了,得久等。有时一等就等上半天。刚去时,等得不耐烦了,就起身离去,压压路,逛逛街,瞅瞅小摊风景。回到诊所时,还是那么多的人头,还得从尾上等起(任你怎样解释你先已来过,别人也不允许你插队,你自己也不好意思插进那些哼吟声中),或者医生已经关门打烊去用餐。真不想去那一字长蛇阵中折腾了,可身上的病患又哄死整死也不答应。只得硬了头皮再去。去时就揣了一本书,边挪身子边给一页页书分发时光。
渐渐地,不用任何工具也能守住了候诊的心绪。
就抬起头来,四下瞄瞄,瞧那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有的锁眉。有的皱鼻。有的撅嘴。有的咬牙切齿。有的虽面黄肌瘦却安安详详。瞧得有趣,瞧得入神,不觉就瞧到了一张和蔼而慈祥的脸——已经坐在了老医生的面前。
把过脉,接过处方,去药房。看到药工按方子将一剂剂药排在草纸上,忍不住问那切成片的叫什么,研成粉的叫什么,折作碎断的又叫什么。慢慢就认得了啥叫生地,啥叫黄连,啥叫连翘,啥叫当归。
端详了男女的病态,磨炼了自己的性子,认识了不少药名,可谓一举三得。把抓药当作了一件轻松的事来对待,抓药也就不觉得时光难熬了呢。
药抓回来了,下一步就是煨煮。病天天在闹着,药就得日日地煨。住在楼上,生火炉极不方便,屋内生则弄得乌烟瘴气,屋外生却妨碍别人。就捡那省事而干净的火源:插上电炉。药罐呢,医嘱一再强调不可用搪瓷缸子代替,只得去土产市场寻来砂罐陶罐。
药煨上了,心思却在书上,在报上,在屏幕上。那边厢,电炉底火很旺,旁边却没热力,药罐受热就不均匀。待有一股糊味刺进鼻腔,慌忙扔了林语堂或者杭天琪,跑拢去视察,药汁已煨干,药罐已开裂。抓起药罐就想扔,扔到半路又拽回来——能将病一块儿扔掉么?遂耐了性子,再跑土产市场。
日子长了,不用看表也能掐准药熟的时间。屋中一日没有药味,就仿佛酒杯里斟了白水。药一罐一罐地煨出来,罐一个一个地煨裂开。裂了的罐儿,也不送垃圾桶,摆在那门后。久而久之,高高矮矮粗粗细细滑滑糙糙的裂罐儿就排出了一长溜。一日,一位搞音乐的朋友来玩,走时发现了那一溜药罐,顿时眉飞色舞,大呼小叫,叫我把那些罐儿赐予他,他要仿编钟的样儿,发明上一件新乐器:编罐。
把煨药当作一件例行的正经事儿来办,煨药也就煨不出多少烦恼的滋味来了呢。
吃药倒是件犯难的事:味道苦极了。吃过这张药方又吃那个汤头,什么苦都吃遍了。清苦。寡苦。腥苦。涩苦。恶苦。呛鼻苦。叮舌苦。单项苦。复合苦。药汁尚未滗到碗中,眉头倒先结上了疙瘩。那海洋般满满一碗黑褐色液体,怎么弄到肚子里去呀!
如儿时逗弄屎壳郎,又厌又爱,且惊且喜。一寸一寸凑拢去,凑拢去,快到碗边了又缩回来,反复若干次,终于悲壮地让碗边搭在了嘴唇上。却不敢成口地喝,捏了鼻子,伸出舌尖,舔上一点,再舔上一点,点点药味在舌尖上洇开了,增浓了,逐步适应了,才鼓起十二分的勇气抿上一小口,再抿上一小口。热气散尽,碗边冰凉,喉头作痒,胃壁痉挛了,药汁才下去一小截。只好倒回罐中,温热了,缓过气来了,再解决上一部分。
一次。两次。三次……一天。两天。三天……每次喝大一点量儿,每天喝深一截度儿,日子一天天喝过去,苦味一种种喝过来,再不会有更苦的味儿了。不知啥时,面对药碗就如同洪常青面对南霸天一样泰然自若,小口小口喝也得,大口大口灌亦可,满碗药来个“龙上天”一口干也不会漾起一丝难色。倒有点担心起来,如此下去,可不要操练得“嗜痂成癖”呵。
把吃药当作一件日常事儿来做,吃药也就如吃茶吃酒吃罐装饮料一般乐在其中趣味盎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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