韭菜情思

小区里有个老太太，住一楼。她家窗户底下的绿化带内是几株玉兰树，树与树之间的空地，本来是绿草屏，前一段时间，物业部门疏于管理，导致杂草丛生。今年春天，老太太自作主张，把杂草清除，撒下了韭菜种子。四月初，我经过那里，无意间一瞥，只见已有一指长的韭菜苗整齐划一，长势正旺。城市里的田园风光委实不多见，老太太“见缝插针”的行为，竟让我心底掠过一丝惊喜。毕竟，杂草的绿色，往往扰乱人的感官，蔬菜的绿色，常常唤醒人的味觉。 上个礼拜天，我买菜回来，看见一伙人在吵吵嚷嚷，凑近一看，原来是物业人员在清理老太太的“私家菜园”。物业人员批评老太太，说这种行为叫“毁绿种菜”，助长了不良风气，违反了物业管理条例。老太太自知理亏，主动把韭菜苗连根拔起，并表示以后不种了。她拔出韭菜苗，分送给围观的邻居们一部分，希望他们回家种在花盆里，千万不要浪费掉。老太太笑着递给我一把韭菜苗，我连忙说“谢谢”。回到家，找了个大花盆，我的盆栽韭菜就这样问世了。韭菜们缓过神来后，茁壮成长出绿油油一片。我割下头茬韭菜，做了一盘韭菜炒鸡蛋，美美吃了一顿。 据说，盆栽韭菜早在晋朝就出现过。西晋两巨头王恺和石崇斗富，有个谋士出主意，让石崇在温室里盆栽韭菜苗。石崇大冬天端出来一盘韭菜美馔，把王恺惊得一愣一愣的。古人头脑不简单，由此可见一斑。不过，这件事还有另外的版本。也有人说，那盘韭菜苗是假货，石崇偷梁换柱，用了麦苗以假乱真，又用了提前晒制的韭菜根调味。
“模样长得像麦苗，身材苗条味道好。不怕主人拿镰刀，割了还会再长高”，这是一则关于韭菜的谜语。在农村，每家每户都有个小院，勤劳的人们种下多种时令蔬菜，以备不时之需。萝卜、白菜、香菜、葱、蒜等，这些必不可少，尤其是韭菜，更是菜园标配。“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曹雪芹营造出的意境，美出天际，无与伦比。我们老家不属于水稻产区，稻花香无缘溢入鼻官。最喜那一畦春韭绿，蓬门小户，俯拾皆是。
春韭，时令美蔬，诗人最爱。“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诗圣杜甫的诗句向来接地气，诗人冒雨去泥泞菜地里剪韭菜，没有丝毫狼狈，只有全新的美感，强势来袭。热爱春韭的可不止杜甫一个，还有一位春韭的超级粉丝，叫周颙。南齐惠太子问周颙：“菜食何味最胜？” 周颙脱口而出：“春初早韭，秋末晚菘。”晚菘，就是为冬天储备的大白菜。大白菜是老百姓口中的“百菜之王”，那么，和它并驾齐驱的春韭，岂不是“菜中王后”吗？ 母亲做的春韭饼，是今生最难忘的故乡美味。菜园里的韭菜翠绿可爱，随手割上一把，洗净切碎，磕上鸡蛋调好。母亲擀出一张白面饼，用擀面杖挑着放到竹盖上，舀一勺韭菜馅平摊到饼上。然后，再擀一张饼盖上。两张饼完美结合，按紧了，用碗边压着饼转圈，切下多余的面边。圆圆的韭菜饼成型了，透着绿色，呼之欲出。支起鏊子，用干草烧火。生韭菜饼放在鏊子上，来回翻几次，很快就会香气四溢。纯天然无污染的春韭和土鸡蛋搭配，火源也是那么原始而质朴。这样的韭菜饼，在城市街头的小吃摊定然吃不到。 清朝文人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写道：“葱、蒜、韭三物，菜味之至重者也。予待三物有差，蒜则永禁弗食；葱虽弗食，然亦听作调和；韭则禁其终而不禁其始，芽之初发，非特不臭，且具清香，是其孩提之心之未变也。”大葱、大蒜、韭菜，是蔬菜里面辛味最重的。李渔先生不吃蒜，葱只能用来做调料。老韭菜有臭味，自然也不去碰它。李渔先生随大流，只爱吃春韭，因为鲜嫩的韭菜，清香怡人，就像孩童纯净的心灵。 不光李渔不吃老韭菜，老百姓也非常抵触。谚语云：“六月韭，熏死驴子臭死牛”，说的是六月的韭菜，这个不喜，那个不爱，难登大雅之堂。其实，韭菜老了有老了的用处，如果不老，怎么长出韭苔来？韭苔，作为韭菜的附属美味，它有着自己鲜明的个性。韭苔炒肉丝，色香味俱佳，用来招待亲朋好友，绝对算一道体面的菜肴。韭菜抽了苔，还可以长出花儿，韭菜花别有风味。
儿子上小学时，每年暑假，都回农村爷爷奶奶家住一段。孙子承欢膝下，公公婆婆乐得合不拢嘴，每天变着花样给孙子做饭吃。“韭菜开花啦，小巧又可爱。摘下韭菜花，腌成咸菜花。一碟下饭菜，你爱我也爱”，这是儿子观察日记中的小诗《韭菜花》。婆婆和孙子一起摘韭菜花，炮制咸菜。婆婆把韭菜花放进坛子里，撒上盐和调料，闷上两天，开盖即吃。儿子说，奶奶腌制的韭菜花真好吃啊！于是，写了这首来源于农村生活的小诗。有一次，儿子问我，快速做出十样菜放在同一个盘子里，妈妈选择做什么?我没答出来。儿子说，笨啊，就是常吃的“韭菜炒鸡蛋”嘛！原来，这是个脑筋急转弯，韭菜，谐音九菜，外加鸡蛋，不正好十样吗？
韭菜，维生素含量多，营养丰富。它独有的香辛味，可消炎灭菌，有效提高人体免疫力。它最大的用途，是包饺子。无论是肉馅还是素馅，都是各大城市水饺店里的主打产品。居家过日子，韭菜水饺也是餐桌宠儿。除此之外，韭菜另有个时髦吃法。 蔬菜烧烤，是当今烧烤界的一股清流。我第一次见到烤韭菜时，有点少见多怪，没承想，韭菜还可以这样吃。铁签子上的韭菜，密密麻麻一大串，根根直立，叶叶相随。抹上花生油，把韭菜串平放铁篦子上烧烤，“微微一烤很倾城”，香味儿顿时扑鼻而来。撒上椒盐、孜然、辣椒、芝麻、胡椒粉，那就更绝了。韭菜，这窈窕淑女，百变女王，惊艳了过往食客，惊艳了太平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