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会林
2020-11-03抒情散文黑龙江小龙女
周一早会前,乡政府办公室是热闹的,来办事、找人的老乡络绎不绝。平时略显冷清的室内,问候声、招呼声此起彼伏。她穿着青色棉服,站在秘书的办公桌前,我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侧过脸,我们彼此都微笑了。原来是头屯那会林的妻子,从寒暄中得知,她的外孙
周一早会前,乡政府办公室是热闹的,来办事、找人的老乡络绎不绝。平时略显冷清的室内,问候声、招呼声此起彼伏。
她穿着青色棉服,站在秘书的办公桌前,我开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侧过脸,我们彼此都微笑了。原来是头屯那会林的妻子,从寒暄中得知,她的外孙子要办理助学贷款,需要乡政府签章,所以她一大早赶来了。
她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笑声爽朗,我们随意地谈着收成。叙着别情,待我礼貌地打听那会林的情况,得到的回答令我震惊。“你大伯去年得了急病,已经没了(死的隐讳说法)。要不,出来办事,怎么能用上我?”是走出亲人故去的超脱?还是不想把悲伤传递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依然笑着。
认识那会林,是我做民政工作三个月以后。听通讯员说,外面有人找我。待我出来,见一个60多岁,中等身材的人,穿着军大衣站在阳光下。我问了几句话,却不见答语,瞅他眼神活跃,眼珠滴溜乱转,估计不聋。我狐疑起来,难道是装残疾申请救济?待通讯员走远,他才笑着搭了腔,原来是怕我对他印象不深,有意不说话的。
现在他可打开了话匣子,从与我父亲的交情谈起,一直谈到曾在村委会任妇女主任的妻子,努力在我们之间寻找着彼此可能联系、认识的种种渠道与可能性,像经过热身运动的进入状态,他的谈话逐渐靠近“正题”,无非希望我在工作之便,发放救济款时,给他以适当照顾,并且津津有味地讲着我的前几任同事处理诸如此类问题的做法。这倒引起了我的兴趣,根据同事间约定俗成的职业规则,这种细致入微的,利用手中现有权限,如何交往朋友,打点领导的处事之道,是别想从老同事那里得到言传身教的。
有了这次印象深刻的会面,我跟那会林自然熟悉了。之后的工作中,涉及到我对头屯优抚对象的通知、沟通等杂事,就落到他的身上。优抚对象一般都上了年岁,在家中早就让出了户主位置,跟村委会的干部们交往不多。而他在优抚对象中年纪较轻,家中安有电话,信息交流比较方便,加之对我这个具体办事人员的恭敬,对这份类似通讯员的额外工作,他倒乐此不疲。
有了他的协助,我在头屯工作起来就顺手多了。下乡到头屯总要去他家坐坐,了解近期屯子的动态,处理起具体问题,就能做到心中有数,未雨绸缪。到了中午,他不让我去村上吃工作餐,而是打发老妻去买菜。待我坐在八仙桌旁举起筷子,望着老妻朝大勺里打了10个荷包蛋,用父母叮嘱女儿的语气跟我讲话:“下乡别自己走,庄稼长的高,容易藏着打劫的,一定要搭个伴儿状胆儿,有事就给我们挂电话。”闻听此言,嗅着荷包蛋的香气,我仿佛找到了家的感觉。
对头屯优抚对象的走访中,我见识到那会林狡黠的另一面,他的恶作剧令我哭笑不得。我去一个男优抚对象家里收他本人照片,用以迎接上级民政部门的例行检查。待我说明来意,他家儿女却交给我他老母亲的标准照,我糊涂了。我没交待让配偶也照相啊!我明明告诉那会林通知准备本人照片,他的传达怎么会如此走样?他们也愣住了,待去别人家一问,才恍然大悟地笑骂道:这个那会林,把我们耍了。原来这家跟他是屯亲中的亲家,闹起来没有反正的。用他的话说,老嫂子不总说没有机会上镜头吗?现在让你好好照个像,乐一乐。他倒是乐了,却影响到我的正常工作,但事到如今,说啥也于事无补。我只有告诉这家,赶快补照本人照片,同时正色那会林,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以后在通知事项中应该避免。
这年冬天,跟父亲住在一起的祖父去世了。我要回家奔丧时,那会林来了,并且热心地帮我出主意:快把你祖父去世的消息,通知给所有的优抚对象。言外之意,是让他们来随礼。我想了下觉得不妥,我跟这些人都是工作来往,更无私交,这样的人情有以官压人的意思。那会林宽慰道:你的前任某某就是这么办的,他儿子结婚都让我们去喝的喜酒。你不用操心啥,你如果同意,我给你张罗,负责通知。我悲痛之余,还是拒绝了他的“好意”。那会林无奈地耸耸肩,急急地走掉了。
我们之间的来往越发密切了。春节时候,他拿着补品、饮料来我家串门,说是看望我的父母。其实,我跟父母并不在一起住。春夏之交,他送西瓜、新土豆等时令瓜果蔬菜给我,说是自家大棚出的,让我尝鲜。热情有度、不卑不亢,言谈举止像惦记关心我的至亲长辈,不像一些找我要救济的困难户,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过日子的艰辛,以求争得怜悯与同情。
其实,他家的日子并不富裕,老两口种着口粮田,养了几头猪。跟寡居的女儿一起生活,他们含辛茹苦地供着外孙上学,期待孩子早日立业成家,女儿好放心再嫁。
这就让我有点愧疚地以心换心,如果把他与我的交往想到觊觎我手中的一点权力,真是我的小肚鸡肠。而我非草木,社会交往还算明白一些,在政府多年的历练,一些话和行动也许是最好的暗示。我是俗人,便利用手中的权力,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发放补贴、救济时,给了他一定的照顾和倾斜。
待我几年后去职,那会林便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人走茶凉,熙熙攘攘人世,趋为利来利往,我能理解并且安然处之。渐渐地我就忘记了“那会林”这个名字。
没想到,无意中遇见他的老妻。听到她说,你大伯经常念叨你啊,如果他不死,怎么会不来看你呢?忆起我们相处交往的点点滴滴,我忍不住眼眶一热,鼻子一酸,对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掩饰般地捂着脸,假装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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