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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另一种疼痛

2020-11-03抒情散文彭德胜
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正当全家人沉浸在快乐之中时,父亲的身体突感不适,浑身无力,面色蜡黄,食欲全无。父亲以为是感冒,认为硬撑几天就可以熬过去,就可以再去干泥瓦工,为我和正读高三的两个哥哥挣取学费了。可是,他的病情越来
  十六岁那年夏天,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重点高中,正当全家人沉浸在快乐之中时,父亲的身体突感不适,浑身无力,面色蜡黄,食欲全无。父亲以为是感冒,认为硬撑几天就可以熬过去,就可以再去干泥瓦工,为我和正读高三的两个哥哥挣取学费了。可是,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哥哥都在学校补习功课,我便陪父亲去县城医院检查,被确诊为乙肝,医生叮嘱父亲,这是一种富贵病,不能干重活,饮食上要注意营养搭配,这又是一种慢性病,要坚持常年吃药,他建议父亲马上住院治疗。愁苦的表情渐渐覆盖了父亲的脸颊,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倒塌了,这个家就不能正常运转了。父亲答应医生先回家筹集住院费,过两天就来住院,让医生开了一些廉价的药,然后拉着我匆匆离去。   回家的路上,我不再让父亲骑车,他是病人,我要以我稚嫩的肩膀承担一份呵护他的责任。我先让父亲坐在后座上,再小心翼翼地骑上车。一路上,父亲不停说着宽心的话,说病在他身上,他自己能够感觉到轻重,并不像医生说得那样可怕,泥瓦活还是要去干的,等我和哥哥都考上大学,日子就会好过了,他的病,也就不治自愈了。我不回答父亲的话,只任他自言自语,任我泪雨滂沱。   父亲最终没有去住院,两个哥哥马上就要交资料费了,家里的积蓄,刚够他们的费用,我新入学,所需费用更多,还完全没有着落,他硬撑着身子,又去邻村帮人盖房了。父亲每天疲惫出门疲惫归家的情景,让我十六岁的心不堪重负,我把哥哥送我的高一数学书堆放在角落里,我把继续求学的梦想湮没在心底,在父亲第五天要出去干活时,我拉着他的衣襟,对他说,您以后别出去干活了,我不想上学了。   我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父亲的劝说没有让我改变主意,母亲哀求的泪水也没能让我改变初衷。该去报到的前天晚上,他们还在为我准备行装,第二天天还未亮,我就早早出门,躲进村外的棉田里,哭一阵,笑一阵,求学梦的夭折让我失落,又让我无怨无悔。   辍学的目的不是赋闲在家,而是要扛起一份责任。我托姨夫帮忙在县城郊区的家具厂找了一份木工活,我成了那个厂里最年轻的工人,却是最勤快的,每天早进晚出,一刻也不闲着,电锯刺耳的轰鸣声让很多人厌烦,我却觉得亲切,它可以可以为我创造每月150元的工资,150元,对于我,对于我的家庭,是一笔巨大的收入,有了它,哥哥可以不为生活费担忧,父亲也可以多买一些药了。   可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天,我双手冻得麻木了,不听使唤的左手往电锯里放木头时,不慎被锯掉了拇指,顿时鲜血如注,我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工友们急忙围拢过来,把我送往医院。   我要接受接指手术。进手术室前,我对厂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的父母,等我的手痊愈了,再慢慢偿还医疗费。手术后三天,我要求出了院,回到家具厂的宿舍。自从在家具厂工作后,父母经常来看望我,我害怕他们会突然到来,发现我遭受的重创。我一遍遍在心里祈祷,但愿没膝的积雪会阻断他们一周一次的探望,但愿这一场劫难会悄无声息地过去,伤痕,只留在我的手上,而不是在父母的心头。   父母还是来了,那天地冻天寒,父亲抱着装有美味佳肴的包裹,母亲抱着为我新做的棉袄,兴高采烈地出现在我的小屋。我急忙把缠着纱布的手塞进衣兜,笑盈盈地迎接他们。母亲把一些好吃的东西拿出来,在小火炉上温热,里面有鸡肉,鱼肉,猪肉,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这是我很少见到的美味,我以为父母知道了我受伤的事,特地来给我增加营养了,心里便格外紧张,可母亲笑着,给我讲述菜的来历,远房三叔家的儿子昨天结婚,大席上剩些酒菜,左邻右舍都分了些,母亲说我干着繁重的体力活,正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增加营养,便把我们家分得的给我送来了。母亲热好菜后,又为我烤了一个馒头,我推脱刚刚吃过午饭,一点不饿,实在吃不下了,可母亲不依,硬要我吃,我只好顺从,右手拿着馒头,吃一口,放下,再拿起筷子夹菜。我的左手一直放在兜里,这引起了父亲的注意,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把我的左手硬是从衣兜里拿了出来,看着粘着血迹的纱布,父亲很快孩子似的呜呜哭起来,母亲的哭声更惨,尖尖的,钻出小屋,在家具厂的上空,凄厉地回荡。   父母哭了足足有十分钟,才抑制住悲痛,问我碰了多长时间,还疼吗?他们没有问我是怎么碰的,厂方是怎么处理的这一类事情。在他们看来,碰的过程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能接受的是这个结果。   问过之后,母亲的神情呆滞,说话总是前言不答后语,不停的夹菜喂我,父亲呆望着我的手,泪水仍在止不住地流。此刻,我忽然明白,电锯割在我的手指上,其实是活生生地剜了父母的心头肉啊!疼在我的身上,更疼在他们的心上,他们的心痛比我手指的痛要痛几十几百倍啊!   父亲出去了,一会儿厂长跟了来,他跟厂长商量着要带我回家的事,厂长递给父亲100元钱,是我半个月的工钱,母亲像忽然意识到什么,马上为我整理行装,我不想就这么结束这份工作,可父亲神情坚定,不容我有丝毫的违抗,我只好默默地听从他们的安排,也许顺从就是最好的孝顺了,可以让他们的心痛减轻一些。   母亲让我穿上新做的棉袄,父亲扛着我的铺盖,走出了家具厂。走到大路上,他们拦截了一辆车,带我去了医院,又打了几瓶消炎针,听医生说并无大碍,才领我回家去。   回到家,母亲天天给我做荷包蛋,家里积攒的鸡蛋吃完了,她又去邻居家借。父亲一次次到镇中学联系我的复习事宜,他要为我寻找一个好的归宿,好像这样才能对我的断指予以补偿,才能弥补对我的亏欠。我又把课本找出来,开始复习,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我用稚嫩的肩膀承受不起养家的重担时,就要另辟蹊径,寻找合适的方式,让他们获取安慰。除了求学,别无他路。   春节过后,我回到镇中学,开始复读。毕业时,我报考了初中中专,被县城的师范学校录取。同年夏天,两个哥哥也都考取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师范院校有奖学金,每月发放固定的生活费,基本不用向父亲伸手要钱。这样的结果,让全家人皆大欢喜,父母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的手指恢复得很好,除了接口处有点疤痕,没留下别的后遗症,可父母仍然经常到县城来,帮我洗衣,帮我晒被,帮我干一些琐事。我手指受到的痛随着时间的推移已渐渐淡化,消失,可父母的心痛却如镜面上的裂痕,永远也无法抚平了。原来,生命中最不能承受的疼痛不是身体之痛,也不是希望破灭和生命抉择时的心灵之痛,而是这种别样的痛——父母眼睁睁看到自己的孩子痛苦自己却无法“代子受痛”的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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