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庄子的箭及其它

　　[庄子的寓言]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这是极富黑色幽默的表演。一颗虔诚的灵魂在虚妄的世界里痛苦着。简陋而悲情，而逍遥。就像“酒杯中的水”一样，有着极端的隐喻意义。 　　和所有的解构者相同，庄子用寓言“似之而非也”的想象持续着他对那个身处的礼崩乐坏的世界的认识。比如“卮言”。卮者，盛酒的器皿。容器不同，水的形状也不同。这种没有定势的变化状态，在他看来，就是“罔两”（即魍魉）和“景”（忽俯忽仰，忽动忽静）的状态，或寓意。面对“罔两”的好奇，“景”说：我是蝉蜕的壳、蛇蜕的皮；火光出现，我就出现，黑暗来临，我就消失。 　　卮言，一个深远的意象。但是，陷于寓言中的庄子已经无法逃离自己构筑的藩篱。他的箭将射向何方？ 　　如果说寓言也是一种生活，那么，这往往充满了不幸，心酸。鼓盆而歌的吊唁，开启了优孟、竹林七贤、关汉卿们悲愤而激昂的演说，他们所奠定的这种抚平创伤、抑制疼痛的“仪式”，却掩盖不住那破碎而脆弱的灵魂的呻吟。的确，在庄子那里，他所有的诋毁和嘲笑都是一则则趣味盎然的寓言：不断地填充、完善他对周遭世界的比喻和探寻，却又无法超越。
　　[子不语] 　　“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也。”在诗文、史学及考辨之余，率性真情的随园老人“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忘听，记而存之”，成就了一部千古传奇的笔记小说《子不语》。在立意上，虽然与《聊斋》的抒发孤愤不同，也和《阅微草堂笔记》悉归劝惩、强调因果有异，但由于故事多采自民间传说、好友见闻，以及公文、邸抄、自身经历，所以还是唱出了一个琴弦俱断、瓦釜雷鸣时代的“异声”。 　　袁枚出身寒门，祖辈父辈都做人幕僚。所以，《子不语》中，王公贵族、硕学鸿儒、贩夫走卒、鬼妖侠丐往往厕身期间，点缀着一则又一则扣人心弦的市井灯火。大多篇幅，叙事委婉，立主简略，暴露了文人们内心拂拭不去的一种阶级情怀。比如《沙弥思老虎》。
　　少顷，一少年女子走过，沙弥惊问：“此又是何物？”师考虑其动心，正色告之曰：“此名老虎，人近之者，必遭咬死，尸骨无存。”沙弥唯唯。晚间上山，师问：“汝今日在山下所见之物，可有心上思想他的否？”曰：“一切物都不想，只想那吃人的老虎，心上总觉舍他不得。”
　　这是一个很能让人沉思的寓言故事。无独有偶，文艺复兴时期的卜迦丘在《十日谈》中也讲述了一个相同的“绿鹅”的故事。阅尽人世无数的恍惚迷离，历经生死、友仇、阴阳黑白颠倒错位，但人的本性是永远禁锢不住的。 　　在这里，随园老人给我们描绘了一幅象征性的社会全息图，它的奥意远非妖魔鬼怪本身那么简单。毫无疑问，相对于为官清正、探求学问的早期人生，我还是更喜欢游荡在鬼怪传说中的那个不安灵魂：一半是声色犬马，一半是落落寡和。惟其如此，我们才能在笔记的春秋笔法里依稀领略到一种“另类”的总记，就像那棵混杂在米谷之中的稗子一样，摇曳多姿。
　　[一扇窗口] 　　1849年12月22日，一个寒冷的冬天。押赴谢米诺夫校场行刑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从大篷车的窗口看到了人山人海。他担心，行刑的消息传出去，哥哥一定会感到悲痛的。可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行刑之前他们接到了赦死令。陀斯妥耶夫斯基从死亡的边缘又回到了肮脏的现实。 　　在当晚的《狱中家书》里他写道：“哥哥，我没有灰心丧气，没有萎靡不振。生活嘛，处处都是生活，生活就在我们自身，而不在外界。我的身边有人，在人们中间就该做个人，永远作个人，不管遇到什么不幸——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生活的使命。这个思想已经进入了我的血液。”他告诉哥哥，“你会看见太阳的！” 死亡面前，他看到了蝼蚁般苟活的性命。一种绝望的生命。 　　这种双重的陌生感，或者异在感，让活着的人觉得，无法澄清存在的无辜，你将永远负罪。 　　在《被背叛的遗嘱》中，昆德拉说卡夫卡在《审判》中“创造了极为无诗意世界的极为诗意的形象”。K完全被强加给自己的审判所吞没。虽然有一扇窗，“突然地在很短的时刻里自己敞开了”，但是他却不能逃走。他看见了第一次人们召他出庭的小镇，他忘记了审判。他看见了一个少女水罐里的水满了上来，他甚至看到了与审判有关的几个色情场面。这些难以相信的遇合，让K在剥夺了自由的极度时刻，仍保留了将窗口朝向远离审判的自由。 　　如果不幸也是一种生活，那么，在陀斯妥耶夫斯基和K身上，或者说在死亡降临的关口，他们都是通过一扇窗口——“朝着这样的世界”的窗口——看到了生活。雾一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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