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一地细碎而卑微的浓香散去了
2020-11-03抒情散文南来之风
那个连阳光也吝啬的日子,我的朋友故去了。之前数小时,她感觉“身体非常糟糕”,渴望最后再见一面儿子。而儿子在三小时之前才含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她,踏上返校的路途。接到父亲的电话,儿子已在数百里外的中转站排队购票,于是他匆匆回到她的身边。看到母亲
那个连阳光也吝啬的日子,我的朋友故去了。之前数小时,她感觉“身体非常糟糕”,渴望最后再见一面儿子。而儿子在三小时之前才含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她,踏上返校的路途。接到父亲的电话,儿子已在数百里外的中转站排队购票,于是他匆匆回到她的身边。看到母亲,儿子就泪流成河,只是,她的神志已不太清晰,眼里也没有光彩,在和儿子呆呆地对望中,就永远地闭上了。
窗外正是霜满枝头的时候,桂树在寒风中战栗,那一地细碎而卑微的浓香终于散去。此时,离她做完手术,生命仅存活了一百天。
对于百天的新生命,我们会多么欣喜地寄与希望啊,而于她,那短暂的弥留,则让我们心痛地无与伦比。
我一直认为,她是我们之中的楷模,不仅因了她的年长,还有她遇事的宽容和忍耐以及在我看来虚怀若谷的心胸。她脸上永远不知疲惫地微笑就定格在她彩色的遗像上,她的遗照和遗容的强烈反差,加重了我的悲伤和痛苦。
在得知她患病的消息后,我彻底否决了她性格中的楷模力量,我甚至觉得她如果不是这种凡事忍让的性格,注定不会离开的这么早。我的悲哀和痛心由此增长。所以我在她的遗体前毫无遮掩地痛哭流涕,替我的悲伤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同时也算弥补了她生前的隐忍和无法倾述的委屈。
我的朋友逝去的很安静,如她生前一般。便是偶尔原则问题上的争锋,她也表现的不卑不亢,和风细语的节奏陪了她45年。
在她卧床的几个月间,她流露出少有的活泼,一直保持和徉溢着向善的微笑与我们快乐地交流。我们在一起回忆过去,憧憬未来。在自欺欺人的未来描述中, 我和她的眼里都闪烁着美好的光芒。起初,我们瞒着她病情,安慰说那不过是一场寻常的小疾,上帝一定会垂青你的善良,尽快使你从劫难中逃离出来。她便点头。她乐观的态度淹没了我们预想的痛苦,为这种善意的欺骗,我心底的泪只能静静流淌。却不知,她原来是第一个知道自己病情的人——在等检查结果的时候,她无意走进无人值守的医办室,却看到粗心的医生遗忘在桌上诊断报告,那上面赫然写着的“胃癌”两字刺伤了她的眼睛,也让她那个部位的疼痛大面积地释放。她退出办公室,徉装不知,她不想给自己的亲人增加痛苦。所以她附合着一切的甜言密语,和大家一起坚信病魔会悄然退却,至到她滴水不进而被迫再次入院。病情加速摧残着她的身体,也仅两个月,她的体重下降至三十公斤,宛若一个极度缺乏营养却正在长大的孩子。我抚摸着她干柴般的手,努力让她自信起来。我甚至说人同植被一样,春天来了,就会茁壮起来的。此时她平静地抽回曾经是那么纤细而红润的手说:等不到春天了,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了!她的话令我惊愕。当她一字一字道出藏在心中多时的实情时,我们脆弱的心终于不能自控,抱着她纤弱的身体泪流满面。她让我们多么心疼啊,直到看见生命的尽头,看到灵魂即将别离她的肉体,她还在隐忍和压抑,不愿把自己的悲痛施于他人。
这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
我的朋友自技师评聘以来,首批获得工人技师资格,全厂唯一一个受到省总表彰的优秀操作员,连续二十年的先进生产者,为企业培养出无数的标兵能手。目前在工序各岗位担刚操作领头人大任的,皆是她的门徒。如果一个普通的布衣亦可称博爱的话,她的爱波及很广很深。所以,她的床前不乏欢声笑语,不乏爱心回报。也所以,在她灵前,那些戴着白色发帽的女工成群结队地来为她祭拜,为她祈祷,愿她在天堂的某个地方做个快乐的神仙。
她眉清目秀,小巧玲珑却亭亭玉立,宛若仙女的身段。在倍受病痛煎熬的日子里,也不忘将自己梳洗整理的一丝不苟,甚至在床边洒少许的香水。于是那淡淡的香气也就成了她生命完整的证明。病逝前一周,她开始拒绝络绎不绝的人流,她怕破坏了留给人心中美丽的印象。她还请求我们,她要穿着束身的内衣,穿着现代女装,穿着略为尖角的皮鞋上路。她看着我们为她精心挑选的服饰时,热泪盈眶。她说,这样,到了那里,我便是一个美丽的女鬼了。
只是她太割舍不下自己的儿子,虽然那个一米八几的大学生早己在她的视线外成为导师心目中首肯的优秀栋梁。她却频繁地向我们讲述一个母亲的担忧:孩子的学费被她的病侵占了吧;将来有一天,会不会有继母来剥夺儿子快乐的权力;儿子到了交女朋友的年龄,会不会遭遇难觅红颜的尴尬。她说着,眼泪就滚滚而出。她一一拉着我们的手说拜托你们这些做阿姨的,要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疼啊。我们一边陪她落泪,一边信誓旦旦,我们说,我们不仅要做你儿子的妈妈,还想争着做你孙子的奶奶呢。她挂满泪痕的脸上终于绽开憔悴的微笑。
为了和她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厮守一天,她竭尽了全力。这三个月对她来说,该是短暂而漫长的吧。我时常想象着,在她一个人的黑夜里,她会不会渴望有梦的纠缠,那样黑的夜便会短暂,她的痛苦便会一闪而过,也只有这样才会摆脱醒着时对病情扩大的想象;又一想,或许,她是不忍闭上眼睛睡去的,这个世界的风景她还不曾看够,在夜的寂静里,她要分秒必争地用心用眼去临摩看到的和不曾看到的景象,她要永远锁在记忆里,到了那个叫天堂的地方,再说与他人分享。
她想做的事情可能还有很多很多。
在殡仪馆与她最后道别的时候,我们都闻到了从她四周散发出熟悉的香气。我突然再次感叹:她还在隐忍和压抑自己吧,不然那连绵不断地哭声环绕着她,她怎能静静地不言不语?
她睡得好沉稳啊!那么,就让我们静静地走开,让她的幸福在梦里开出最美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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