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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没名字的人

2020-11-03叙事散文隐雨
一些人一生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或者有,可没人记得。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没名字的人。母亲告诉我,长大了可不能像他,不能做个没名字的人,而是要让名字传遍全乡,甚至全县,让身边的人都认识我。我点点头,不知所以地点点头。那时的我还小,很多东西不懂,
  一些人一生没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或者有,可没人记得。他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没名字的人。母亲告诉我,长大了可不能像他,不能做个没名字的人,而是要让名字传遍全乡,甚至全县,让身边的人都认识我。我点点头,不知所以地点点头。那时的我还小,很多东西不懂,当然也不懂他为什么就没名字,一个人怎么会没名字呢?我弄不明白。   他是隔壁村的,离我们村庄不远,也不近,走路要半个小时。他经常来我们村庄,提个麻袋,麻袋里有碗,一只有缺角的碗,当然有双筷子,右手拄个拐杖。他是来讨饭的。他没亲人,或许有过,但都离开了他,或者他离开了他们,独自一个人面对生活。一个人孤零零面对生活是不容易的,他很倒霉,好运气没好好光顾他。   村里人对他不错,每次来都会给碗饭给他。他的手很脏,黑黑的,脸也不干净,站在一米处能见到脸上的污秽,好像几千年没洗过。他脸上没丁点水色,比木板还干,心想摸上去肯定割手。他端起碗,右手握紧筷子,把碗放到嘴边,一口一口吃。没一会儿,他让碗见底了。他太饿了,一定好几天没吃饭了吧。看他那么饿,村里人又给他添点饭,顺便夹点菜给他,不是什么好菜,青菜,但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没会儿,又见底了。他把碗和筷子放进麻袋里,用手摸摸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喜色。他吃饱了,这时的他比村里任何一个人都幸福都快乐。看到他那么快乐,我们也笑了起来。   有的小孩很坏,用石头砸他,用枝条抽他,有的还吐唾液。他不躲,也没法躲。他的腿脚不便,是不能躲过那些灵活的小孩的。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骂他,讨饭的,讨饭的。他不反嘴,任小孩骂,好像根本没听到小孩的骂声。他往前走去,拄个拐杖,步子蹒跚,一不小心就会摔倒,他要到下个村庄去讨饭。他要多讨点饭,明天后天还要饭吃。他像农村一样,仓库里要存点粮食,以备后面的生活用。   他走远了,小孩也不骂他了,都转身一蜂窝离开。他头也不回走了。   有时他在厕所拉屎,小孩就往厕所扔石头,咚的一声,石头掉进粪坑里去了,溅起一大片粪水。小孩一蜂窝跑开,躲在树背后看他怎样出来。没过会儿,他提着裤子,屁股都没擦,脸色发青跑出来,往四周看。小孩这时全笑开了,跑了,他气得没话说。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呀。大人知道自己的小孩做了这样的坏事,都骂,你们这些人,好事不想做,这样缺德的事个个都知道做,下地干活去。   村里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有几次村里人问他,叫什么名字。他看着村里人,茫然的眼神,空洞的眼光,他摇头。他没说话,只一个劲摇头。村里人笑他,说,怎么可能没名字呢,随便取个名字也行呀,你看看我们村的草包胡志飞,他也有名字呢,你父母就没给你取过名字吗?他又摇头。摇头的时候,他的头发在空中飞,在跳舞,好像一只快乐的小鸟。村里人问他,你见过你父母吗?有亲戚吗?他又摇头。那你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一生下来就是一个人。他摇头。他只知道摇头,没回答一个问题。村里人走开了,嘴里说他,真是有病呀,难怪讨饭呢,心想一定是他父母看他傻才把他丢了的。他真是可怜呢。   因为没名字,我们就叫他讨饭的。“讨饭的”成了他的名字,他就是“讨饭的”。每次见他来村庄讨饭,大人小孩都叫他讨饭的。他听了,也不恩一声,而是走自己的路,想自己的事情。每到一户人家门口,他看着人家的饭碗,或睁着两只木楞的眼睛,不说话。村里人知道他是要饭了,从木桶里盛半碗饭给他。他颤抖着手打开麻袋,半碗饭就进去了。他抬头看看人家,没说感谢,或许说了,只在眼睛里说了。他迈着小步,往下一家走去。一天下来,他能讨到几斤甚至十几斤饭呢。我想,他讨那么多饭,一天可能是吃不完的,时间久了难道不会嫂吗?嫂了的饭能吃吗?有次我吃了嫂饭,味道太浓太难闻了,简直难以下口。母亲说,他都是讨饭的,什么都敢吃,如果像平常人那就不是讨饭的了。我点点头,但还是难以想像他下咽的情景,太痛苦了,味道太难闻了。   有时一两个月,他都不来我们村庄了。难道他去其他地方讨饭了?还是已经不在人间了?隔了几天,村里人才知道,他生病了。生病了,也没人给他看病,看不起,没钱,而是让病自己好的。那次,他来村庄了。他明显瘦了,本来就瘦的他,现在真可以说是皮包骨头瘦骨嶙峋了,脸上手上看不到一点肉,皱皱的皮肤,都缩成一团了。他的眼睛偶尔转动一下,如果眼睛不转,真认为他是个死人呢。村里人看他实在可怜,给大半碗饭给他,小孩也不骂他了。要知道,骂这样一个老人,那时的他应该有六七十了吧,他没告诉过我们他的年龄,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大了,但从表面看应该有那么大,一个小孩,是不愿意骂这样一个可怜的人的。小孩的心毕竟是善良的。我们小孩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真瘦真小,一阵风吹来就能吹倒。他的步子更小了,每迈出一步好像费了全身力气。他的拐杖也短了,以前到肩膀处,现在只到腰上了,着地那一断都磨光了。这跟拐杖陪他走了多少路,跟大地碰撞了多少回,谁也说不清楚了?他自己更是记不清了。   那年,下雪了。村庄这几年很少下雪,气温年年上涨,以为以后再也没雪下了。可那年真是下雪了。很大的雪,白茫茫一片,雪片在空中飞舞,像鹅毛一样转着圈飘下来,真是好看。我们小孩在雪地里追逐,疯跑。可那年的雪,把他埋葬了。他死在了雪地里。是老乡发现了他,他躺在雪地里,身体都硬了,手指弯曲着,惨白惨白的,很恐怖。他张着嘴,牙齿黄黄的。他为什么张着嘴?他没亲口告诉老乡,难道是他没吃饱饭,还是有说要说?不知道,他死了,一切的秘密都随他而去。那年的大雪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生命。他到底多少岁,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知道,谁也不知道。老乡挖了个坑,很深,把他埋在里面。没墓,没任何的装饰,就一个隆起的土包,他躺在里面,安静地躺在那里。从那以后,没人再打扰他了,也不需为了生活到处奔波了。他的那根拐杖也不见了,不知他丢在了哪里。他的那个麻袋,还有里面的碗和筷子呢,没人见到,或许是他藏起来了。他就这样,什么也没带走了。   时间过得很快,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每个人忙着自己的事情,累得汗流浃背,全身疲惫,也没人去想起他了。因为他的离去,村里好几年都没见到讨饭的了。我们小孩也开始忘记他了,走在长大的路上。直到我进城,在地下道,或者路边的树底下,商店的门口边,看到一个个穿着破烂甚至下身裸露的乞丐,我才猛然想起了他。如果他跑到城里来,下场一定跟这些乞丐没两样。他是幸运的,生活在村庄里,有人给他口饭吃,没城里的乞丐可怜。相比之下,他走得还算安静,尽管他跟城里的乞丐一样,都没名字,没年龄。   不只是他和那些乞丐,很多人,活着活着就没了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像那些小偷,杀人犯,妓女等等。他们原本有自己的名字,有的人甚至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渐渐的,别人不叫他们的名字,而是以小偷杀人犯妓女代替。这些名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他们身上,有一道深深的烙印,走到哪里,总有人在背后对他们指指点点,笑话他们。他们活在别人的骂声和诅咒中,他们的名声没了,一切美好的称誉在他们身上不见了。即使走到生命的终点,别人还是这样称呼他们,甚至会在他们的坟墓上吐泡浓浓的唾液,他们的下场比乞丐和讨饭的还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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