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好黑（二篇）

　　一、老运 　　“老运”顾名思义就是一个人老了之后的经历。人老了，身体机能衰退，随之而来便是社会地位的变更与缩水。如果把人生路的痕迹比喻成一条抛物线，此时的状态该是从颠峰滑过的自由落体。有多少想法或者策划，因身不由己、心有余力不足，往往不能实施于行动，眼睁睁地错失机会或者生命，客观、或者主观都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无能为力地抱着遗憾，甚至连挣扎都是徒劳，像失去浆的小船，在风浪中打转，不知道最后的归宿！ 　　我想起一堆水果，它存在于人们的比喻中，按照食用的先后顺序可以考量一个人的生活态度。挑一堆中最坏的先吃，表明对生活充满了希望，而挑一堆中最好的按次第享用，幸福可以贯穿整个人生。而人生的过程我多希望它像一堆有希望的水果。年轻是一笔财富，我们不怕贫困，我们不怕操劳，我们有努力的本钱，而付出的一切仿佛都是一种有利息的贷款，换来老去的平静与安稳。像一片已经发黄的落叶，迎着严寒的冬，瓜熟蒂落般飘落。 　　这样的思虑是不是杞人忧天？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今天，我与一个朋友去探视一位老人，她是女友的母亲。几日前，因大面积脑梗入院。老母亲操劳一生把八个儿女拉扯成人，如今安享晚年，此次发病与抢救都很及时，才从鬼门关中逃出。众多儿女围在身边，把护理病人和每个人的工作、休息都安排的井然有序，并没出现因照顾病人而出现推诿、焦头烂额。老母亲躺在床上插着鼻饲和导尿管，还赞不绝口地提着儿女的孝顺，满意自己的福气。这样司空见惯的话出自一个语言功能受损的老人，在含混不清的发音努力中，见证年轻时的操劳并没有白费。配合她的情绪，我连连点头，心中涌动柔软的温情，仿佛面对一个初生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呵护，设身处地、换位思考地预支了伤感，谁能不老去呢？ 　　归途，跟同行的朋友坐在车中，急驰在黑夜中的城市，谈起自己的下一代总是底气不足，一个孩子的精力毕竟有限，命运的安排，又怎能够善解人意？万事如意的祝福是一种愿望。我悲哀地发现，我曾经的年少轻狂却在复归于养儿防老的传统。虽然，不一定能够实现或者预见发生如何的不幸。这个想法却像是写在纸上的保险条款，把所有最坏的结果都罗列清楚，一条一条不厌其烦地安排着破解之法，不管能否有真正实施之可能，却在理论上给人以安慰。但对于事实的推理，总是不令人乐观，我悻悻地住了嘴，我们都知道彼此忍而未出口的话，省略的心知肚明。 　　如果一个人有终老机会，他的老运是生命的句号，圆满地代表着生命的质量。但造化往往弄人。如宋朝著名词人李清照，这一点上，她跟凡人一般普通。年轻时，她与丈夫恩爱、志同道合。父亲与公公都是高官，处在上层贵族中，日常生活无非是吟诗作对，痴迷金石书画的鉴赏与收集，尽享一种高的情趣，生活美满而幸福。但她46岁之时，丈夫死、国破家亡、文物流落，更遭遇一次类似骗局的再嫁，晚年寂寞、悲伤、无依无靠，再嫁的遭遇遭受到主流社会嘲笑，留下诸多流传千古的令人心碎的名句，最后在孤独与白眼中死去。她的老运，实在令人叹息，年轻时志得意满，老境的寂寞孤独，仿佛安排得颠倒了次序，但人生的阶段不是一个可以随意组合的积木块，它按部就班着自己的规律。我抗争过命运，却又笃信其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无可奈何却又无有缘由。 　　车窗外的灯火，移动成一串流萤，我却愿此时停住。许久以来，一直以为我心境如水，看清境遇，一切如流动的烟云，却不知世事沧桑变幻，来之时，酝酿已久，离开之日，廖如春梦。像旭日前的雾，最浓处却该散去。这是一个逃不开的轮回吗？我无处可问与可诉！唯有依稀望见“老运”的感觉。 　　我像潮汐，像迎着月亮的波浪，呼啸而来，最终在岸边把自己摔的粉碎，之后快速的退进黑夜，酝酿下一次的呼啸，懵懂中再次粉身碎骨。 　　二、夜好黑 　　这几天温度低，我躲在家里开始“猫冬”，头一天书看的有滋有味，网上的有声有色，恍惚间就过去一天，想到许多人抱怨自己的时间紧，谋生把爱好、兴趣挤的无有葬身之地，我不仅偷偷为自己幸福着。 　　重复一种生活，靠的也是一种耐心。我自认为的神仙日子，没有过上几天，厌倦情绪就来了。读书、写字的效率明显下降，没有来由地心烦。索性迎着寒风出门。 　　信步走到好友周的打字复印社，推开玻璃门，只见她在复印机前忙着，想起上周，我去看望她生病的母亲。不知道老人家的病情现在如何？待我相询，她说老人已经回家了，闻听此言，我心中一喜，刚要祝贺老人恢复的快。但她接着吐出的下一句话，却让我浑身发冷。“我妈已经不行了，但不能死在外面啊？”言外之意，老人回家只是在等死。现在的状况确实不好，高烧、深度昏迷，用药的效果只能维持一会儿……家里忙乱着准备身后之事。 　　她是妈妈最小的孩子，上面有5个哥哥、2个姐姐，伺候病人，倒不缺人手，在边上候着，也是干着急，而她雇佣的打字员，这几天偏偏出了门…… 　　她忙着，工作已不是挣钱的手段，只想用忙乱冲淡焦虑，却又心不在焉。她给客户复印卷子，乱了次序，装订起来也颠三倒四。我站在边上，略觉尴尬，帮不上忙不说，想劝几句吧？又觉得语言太贫乏、无力。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便是妈妈，如今，她正走向死亡，自己却又无能为力，这种苦除了用时间、感悟的练达来添补、磨平之外，再无它法。别以为孤儿只是小孩子，不管年龄多大，有了妈妈在，总在享受一种被宠着爱的幸福，心有明确的依隈与归属。 　　读到席暮蓉的一篇文章，大意是她的母亲高龄而逝，按说作为子女该是了无遗憾，但是在送葬回来的路上，在月色下走着的儿女都已经年过半百，大姐领头哭了起来，从今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妈妈了，我们是孤儿了。记得自己读到此，鼻子已经酸了。除了落泪、遗下柔软的心，此外，真想不起别的表情。 　　日子的欢快与烦恼，总是取决于每个人的感知与心境。死亡的不可避免，尤其降临在亲人头上，总是感觉到一种无奈、无助，看人生的庸庸碌碌，忙生活的琐琐碎碎，一切的生存挣扎、名利的向往与苛求，都变得索然无味。人降临到俗世，是一张白纸，人生经历完善着这幅画的内容，现在死亡把这张纸再次涂白。 　　死亡是质变，生命的不可逆，临终的挣扎与苦楚，才是出自本能的留恋。湮没于众生的俗人自不必说，宋朝的大文人苏轼的临终，却也令人玩味。东坡先生的佛学造诣很深，而佛教笃信的西方极乐世界，则是信徒的向往。待他处在死亡的临界，友人也许看不过他临终的痛楚，大声的“鼓励”他：您平时的修行不都是为了此刻吗？现在极乐世界已经向您敞开了大门，您快用力啊？东坡答到：极乐世界再好，我也留恋现今人世，而刻意向极乐世界的用力，则全错了！这是他最后的话。死亡是蚕到蝶的飞跃与进化，是物质改变了存在的形式，是物质不灭，这类哲学命题，都显出一种达观。但设身处地，博学广大如东坡居士，态度也含糊起来，“跳出三届外，不在五行中”是不存在的。 　　对于无可挽救的生命，死亡倒是一种新生与解脱！想到几年前奶奶临终之时，家人守在边上，不忍她的痛苦，倒是希望死亡能够顺利来临。那几天我在娘家进进出出，竟有些盼着家门口早日搭起灵棚，让奶奶走的安详些吧！如今想起与提及，我也有种罪过心理。而设身处地的为好友想，尽管不舍、尽管留恋，还是希望她妈妈人生路上的最后一程，走的宁静与安详。 　　人生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死，而从生到死的过程不同，则决定人生的质量。弘一大师的临终偈：华枝春满，花好月圆。死亡亦是新生，这个自然规律适合每一人，只是时间的先后早晚。但以普通人的了悟，生死是看不破的，便越发糊涂起来，夜好黑啊！
　　后记：女友的母亲与11月23日去世，愿她老人家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