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四声要开始一段新生活

　　四声家要盖房子了，盖栋平房，只盖一层。母亲在电话里这样跟我说。四声家的老房子倒了，倒在风雨中。那个漆黑的晚上，一场大风大雨从村庄经过，他家的老房子就倒了，轰的一声，把村里人都惊醒了。当村里人赶到现场，老房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象睡着了，好象一只睡着的乌龟。那天四声还没回来，他在几百里外的城市做工。那天的他可能站在高空，遥望有村庄存在的方向，以为那栋老房子还屹立在村庄中心，可他万万没想到他家的老房子倒了。房子一倒，他就没住的地方了，成了无家可归的人了。当接到这个噩耗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心跳了一下，然后收拾好行李，把日常用品全塞进行李包里。那个塑料包还是他出门时在镇上买的。他背上行李摇摇晃晃爬上一条虫一样的火车。列车员叫他小心点，不要慌，不要伤着了自己。他能不慌吗？房子都倒了，家都快没了？他此刻的心是黑暗的，脸无表情，手似乎也是僵硬的。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手心都出汗了，粘稠的很。他太紧张太慌张了。他真怕看到废墟里的老房子。那是他唯一的家。家都没了，心都伤心死了。他不知道见到废墟里的老房子时自己会不会倒下，会不会像老房子一样轰然倒下。 　　第二天，四声就回到村庄。刚进村庄，在那棵有几十年历史的樟树下村里的阿美就跟他说，你家的房子倒了，你去看看，那晚吓死我了，以为地震呢，把我家的小孩都吓醒了。四声没说话，只恩了一声。他没心情说话，也没力气说话。他感觉喉咙好象被什么东西塞住了，那里干燥的很，好象一团火在那里燃烧。他有点绝望了。 　　回到家，那个老房子存在的地方，那个他几十年以来蜗居在那里的地方。现在呈现在四声眼前的是一堆废墟，真正的废墟。废墟中间躺着几根发黑了的横梁，碎瓦片到处都是。他想找找家具在哪里，床是哪里，那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了。如果家具还没坏的话他想还能用用，不用花钱买新的。可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家具要么被砖瓦埋住，要么被砸烂了，木板东一块西一块，露出个小小的脑袋，好象在嘲笑四声。一场大风大雨，那么大的威力，像一头头猛兽，什么坚硬的东西都会垮掉的。眼前的情景在四声的意料之中。他知道家是没了，家彻底没了。要想有住的地方，只能重新建一个新家。也该建个新家了，那栋老房子还是他父亲留给他的，有几十年历史了。村里人都嘲笑他，说他几十岁的人了还不自己建栋房子，每年住在父母的家里像什么话。全村就他家的房子最破了，别人都赚了钱盖了新房。特别是这几年，那些到外面打工的都赚了不少钱，有的都盖了三层楼房了，气派的很呢。四声想我眼下没那么多钱，摸摸口袋也就两万多。两万，看来只能盖一层楼房了。一层就一层吧，只要眼下有个住的地方就行，以后有钱了再往上加，加它个四层五层。这样一想，四声心里就不那么伤心了，反而为即将建起的新房子高兴。心想，我四声也终于要盖新房子了，看看你们还敢不敢嘲笑我。我四声这辈子是穷了点，但再穷我也要盖新房子。 　　四声这辈子其实挺可怜的。到三十多岁才结婚，娶了个老婆，外地的老婆，挺漂亮的。结婚那天村里都说四声真是好福气呀，娶了个那么漂亮的老婆，有他享受的了。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娃，一男一女。女娃长得更她母亲一样漂亮，白白的脸蛋，身材也不错。看着两个娃，四声心里还是挺感激老婆的。有的老婆一辈子也没给男人生个娃。村里有个风俗，没生娃的女人没地位，没娃的男人也是窝囊的呢，没个后代那是丢人的呢，就是不孝子孙。尽管老婆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毅然离开了他，跑到外面去了。听说是跟了其他男人，一个有钱的男人，过着滋润的生活，再也不想回到这栋破烂的房子里来。走了就走了，两个娃不是还在身边吗？有娃的男人幸福呢。有娃的男人不丢人。四声这样想。这样想想心里就不难过了，该怎样生活照样怎样生活，该高兴还是要高兴的。 　　两个孩子的开销是不小的，特别是上学了，每年的学费折磨得人心烦。为了维持这个家，为了把孩子拉扯大，四声只能到外面做工。如果像村里那些老实人一样年年呆在村庄里，把生命放在土地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没一点出息的，只能一辈子过穷苦日子，没翻身的日子。四声是个脑瓜子活的人，他不相信自己一个大男人不能赚到钱。在电视里他看那些老板，他们也就那个样，说不定他出去闯比他们还强呢。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他跟人到外面修铁路或者搞建筑去，一天五十，多的时候有上百呢。四声想一年下来如果节省点还是能存不少钱的。这样一想，四声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好象不久的将来他就是个百万富翁了。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个百万富翁，让村里人羡慕羡慕他。这辈子他活得挺窝囊，他想替自己出口气。 　　可让他自己伤心的是他染上了赌博。赌博那可是害人的，十个进去九个倒霉，弄不好家破人亡。开始他克制自己不要去赌，可没过多久又劝不住自己了，把赚来的钱输个精光。每年回家，口袋里的钞票总是薄薄的，拿在手上轻飘飘的，一阵风吹过能全吹走。因为这个，老婆才跟他离婚，把他抛弃了，把家抛弃了。 　　因为自己没本事，而且从小没好好教育孩子，过度放任孩子。在大女儿十七岁那年，她竟然不读书一个人跑到外面去打工，都不跟他说一声。这让他太气愤了，丢了他做父亲的面子，这样下去还了得呀，还不反天了呀。他跑到广东把她找回来，她硬是不回来，她顶嘴，说他没本事，让她过苦日子。她说他这辈子也不想回家。四声气愤了，你不回家你去哪，哪里又是你的家，难道要在外面流浪不成。她说反正我不回家，我宁愿死在外面。四声火了，难道你也要像你母亲那样吗？丢下家不管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不要回家好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就当你没我这个老爸。最后她还是回来了，但不久又跑到外面去了。四声拿她没办法，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他老了，又没本事，又能怎样，难道把她捆起来不成。那是不可能的。四声痛苦死了，骂自己真他妈的没本事，自己的孩子都管不住。四声对自己没信心了，以前建立起来的那点信心现在一下子全消失了，像那栋老样子一样轰得倒下了。 　　现在要盖新房子了，大女儿没回来，也没寄点钱回来。从她出去那天就没寄过丁点钱回来。谁知道她的钱花在哪了。四声也不指望她寄钱回来，只要不给她寄就行。四声现在对她是彻底失望了。家里就他一个人，儿子不在家，在学校读书。儿子好点，懂事点，能体谅他这个做老爸的苦。还是男人更能体会男人的心呀。四声这样安慰自己。这样一想，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自己的儿子了。以前他看到儿子就不快，特别是儿子那两条鼻涕，一直拖到嘴巴上也不知道抹掉。他多次对儿子发脾气，一发脾气就说你不知道把那两条鼻涕吃掉呀，看到你就烦，去放牛去，去砍柴去。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他要好好对儿子，给他多点钱花。这些年他没怎么照顾儿子，没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一个月也没给过他几个钱花，倒是给了女儿不少。可想想现在女儿那个样子，他的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想叫亲戚把房子建起来，可以省不少钱，就是苦点。可四声跟兄弟亲戚朋友的关系不好，他们肯定不会帮他的忙，叫他们帮忙肯定给他脸色看，甚至会在背地里说他的坏话，不如包给别人，省心省事，不过多花点钱。他承包给隔壁村的一个包工头，花了两万五。两万五就两万五，给了两万五就有新房子了，也值。四声身上有三万，花了两万五，还剩五千。握住那五千块钱，厚厚的一叠，四声心里还是挺塌实的，不至于让自己变成个穷光蛋。 　　没过一个月，房子终于建好了。尽管只有一层，跟旁边二三层的楼房有差距，显得很渺小很矮小，但毕竟是栋房子，是靠自己的钱建起来的。四声心里有底了，尽管不是十足，他对自己说，我四声终于又有房子了，而且是新房子。四声对身边的儿子说，儿子，你看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以后你就住靠边上那间，我要给你买张好床，还要给你买个书桌，你可以在那里好好读书楔子。儿子，你可呀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不要给老爸丢脸。儿子恩了一声。儿子的个头跟他差不多高了。看着身边的儿子，他摸摸儿子的头。 　　站在房子前的四声，两手叉腰，他全身充满了力量。他对未来的生活又充满了信心，他要从头开始，他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如果老婆和女儿在身边就好了，一家团圆了。可她们在哪里呢，在外面漂泊吗？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尽到责任，让你们吃了苦。四声想，终有一天我要把她们找到，我们是一家人，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想，四声感觉幸福的生活在前面等着他。四声笑着朝新房子走去，他要去拥抱新房子，拥抱一个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