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人也会发霉的

　　那把锄头歪着身体靠在墙壁上，像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了，面容沧桑，没多少血色，打不起丁点精神来。它老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它也有十几年了。一把锄头能活十几年是不容易的。一个人能活到七八十岁也是不容易的，尽管现代医术相当发达，物质水平也迅速提高。 　　锄头上落满了像粉一样的灰尘，厚厚一层，手一摸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好象一条小水沟。锄头的颜色为红褐色，那是锈的颜色。我不喜欢这颜色，刺我的眼睛，也刺着我的心。我喜欢那种闪闪发光的银白色，像一把锋利的剑划过天空，真是神气呢。可我已经看不到了，我只能回到过去的生活里去看。可我已经回不去了。我活在现在。我还要活在未来。 　　小时候，每次到田地或土地里挖土，事先都要把锄头磨一番，磨好了还要用大拇指试试看是否锋利，是否能听到一种细微的声音。声音越响说明越锋利。好多次我听到了像蛇发出来的声音，我知道磨好了，我一把扛起它往田地里走去。我要去干活了，我昂首挺胸，迎着烈日。其实即使不磨它也照样光亮光亮的，天天跟泥土打交道，跟泥土发生摩擦，亲密接触，能不闪光吗？那时的锈不知道藏在哪个地方。我想它一定藏在某个暗角处流泪伤心。锈很想在锄头上生存发芽成长，它要靠锄头提供它物质生活，可那时的锄头没给它机会，一脚把它揣开，看着锈饿死。锈当时恨死锄头了，真想一口把锄头吃掉。但在一天天的劳动下，锄头坚强地活下来了，而且活得闪闪发光，像那些红光满面的成功者和胜利者。闪闪发光的锄头人看了心都要咯噔跳一下，一不小心锋利的锄头就要吃你的肉呢。好多次我挖土不小心，东看西看，就是没看锄头和脚，最后挖到脚上去了，肉少了一小块，皮少了一层，鲜血直流，钻心痛呢。原来锄头的长和宽是３５公分和１０公分，可后来越来越小，只有一半了，最后一半都没了，不知道被谁吃掉了。难道是土？还是空气？谁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锈。 　　现在躺在我眼前一动不动的这把锄头我仔细量了一下，没原来的一半长，全被吃光了。往后面的日子看，它还有被吃光的一天，就像人一样，人老了走不动了挑不起担子了天天坐在屋子前晒太阳身体反而会一点点缩小，最后只有一米五，甚至一米四。以前是土或者石头吃锄头，现在是锈疯狂地吃它。锈终于找到吃它的机会了，它要狠狠报一次仇，它把锄头全身团团围住，像一条蛇紧紧团住一只小羔羊，一点一点地吃，真实惬意呀，真是幸福呀。锄头安静地躺在那里，好象在睡大觉，又好象在痛苦地呻吟，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再也没过去的风光了，没那闪闪的亮光了，不好好劳动，当然只有被锈吃掉的份了。 　　看到锄头的下场，我的心都害怕了，好象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好象我的身上也布满了红褐色的锈。我怕某一天我也像锄头一样被人吃掉，一点点消失掉。在一篇优秀的文字里我读到这样一句：人经常呆在一个地方，不出去走走，人是要发霉的。我惊讶了，人也会发霉呀，只有植物或者菜才会呀。死人才会发霉了。死人？我不是死人呀？我好好地活着呢。后来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这个句子，发现有很深的道理。人经常呆在一个地方，不活动筋骨，身体都僵硬了都麻木了。僵硬了的身体就像死人的身体一样，冰冷冰冷，血也不会活动了，凝固起来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发霉了，从内心开始烂，最后皮肤也烂了。人就这样完蛋了。越想我越害怕，这样的下场真惨。 　　其实不只是身体不劳动不活动会发霉，如果人的大脑经常不使用，停留在一个空洞甚至死亡麻木的状态下，像那把整天躺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跟泥土接触的锄头一样，也是会一天天消失的，一天天被其他东西吃掉的。有些人，别看他整天忙上忙下，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看上去他在思考问题，在转动脑子，全身充满活力。可你真正跑到他的脑子里去看，发现他没动脑，大脑始终保持在一个安静的状态下。大脑已经麻木了，大脑已经坏了。大脑像一个瘫痪的机器一样常年没被使用了。这样的大脑，是会被一些看不着摸不着的东西一天天吃掉的，最后大脑成了空心，人也成了空心，只有一具尸体在动，就像行尸走肉。 　　有时我问村里那些老人，他们整天在村子里走来走去，看看太阳，看看田野，看看他们的儿女在他们六十岁生日那年为他们修好的坟墓，或者坐在一个地方发呆，眼神空洞，脸部僵硬，像橘子皮，他们的内心是怎样的感觉，他们的大脑在想什么东西。他们被我这样一问，问懵了，他们说其实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没什么事做，也做不了什么事，只能整天茫然地走，打发日子，看着太阳升太阳落，只等着死了。听了他们的回答，我惊讶了，我的心开始发酸发凉。他们还没死，可心已经死了。一个人的心比他的身体先死，那是何等的悲哀和可怜。更何况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一个老人身上，他们能承受住吗？ 　　但村里的玉生跟其他老人不同，他的心还没死，活着呢。他每天看看书，写写字，活动活动筋骨，没事跟村里的小孩讲讲故事，还帮儿女看店呢。尽管他六十多了，但看上去只有五十多一点点，头发还保养地乌黑乌黑。他的大脑还在动还在转，他的心也是活的。这样的老人才不寂寞不孤独不空虚不茫然。可这样的人一个村子里又有多少个人，大多数老人的心已经死了。他们在痛苦地活着。 　　不仅仅是这些老人，很多年轻人，三四十岁，正直事业家庭辉煌时刻，他们的心也跟着死了，像秋天的草一样，一夜过去全枯萎了。他们对生活没了希望没了追求，他们在混日子。他们想，反正每一天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时，怎样过都无所谓。有了这样的想法，他们的心就开始死了。 　　我看看我走过的路，我再看看现在自己的内心和身体，幸好，我还活着。我想一直活着，我想让我的血和肉一直活着。死对我来说太沉重太残酷了。当死来临时，我希望闭上眼睛前一秒钟我的心还在跳，血还在流，脑袋还在转。其实每个人都该这样活着，每个人都有这样活着的权利。这一切都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你肯去抓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