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牛粪上的鲜花死了

　　一眼望去,星星点点的牛粪躺在绿绿的草坪上,像一座座微型山,像倒扣的饭碗。走近一看,有的还冒着热气,热气伸着懒腰一点点站起来,站到半空中,没了,消失了,肯定是哪只老母牛刚拉下的,也有小牛犊刚拉的,像一个个算盘珠子,不过大一点。往四周望望,牛儿都在津津有味吃草,没闲工夫看我们,偶尔看一眼也是一带而过,或许眼里根本没我们。不远处,还有只健壮的公牛在舔一头发情的母牛的脸,舔了一遍又一遍,没一点害臊的意思。我们朝它恨恨望了一眼。我们跑开了,我们去摘野花。野花很鲜艳,红红的,比人家院子里养的还漂亮呢。我们把野花插在牛粪上,笔直笔直的。从远处看,只看到花,看不见牛粪。牛粪这时候成了鲜花保护的对象了。牛粪这时候就像村前那些高大粗壮的樟树,就像弱小女孩子身边高大健壮的男孩子。我们小孩围着鲜花转,跑了一圈又一圈。我们的脸上充满了笑容,我们手舞足蹈,我们真是一群快乐的精灵。夜幕降临,黑色一点点吞噬白天,黑色像一张巨大的网包裹着白天,没留给白天多少空间。那时牛也吃饱了,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哞声在我们身边萦绕。有的母牛在呼唤自己的小孩回家。远远的,我们听到小牛犊回答母亲的声音,具体说什么我们不清楚。没过几分钟,小牛犊瞧着尾巴后腿腾空一路狂跑跑来,来到母亲身边,母亲亲吻自己的孩子。孩子这时候沉浸在幸福中。带着幸福的心情小牛犊一会儿走在母亲后面一会儿跑到前面一会儿跑进田地里来个失踪一会儿露个小脑袋,不知不觉,家就在眼前了。 　　晚上,躺在床上。我们在想牛粪上的鲜花,那么鲜艳,那么红,好象朝我们微笑,它会一直长大吗?会再一次开出鲜红的花朵来吗? 　　晚上,做了个梦,梦见鲜花再一次开花了,比原来的还大还红。我们小孩围着鲜花跑,我们一边拍手一边跑。跑累了我们就趴在地上,双手托住下巴,眼睁睁看着鲜花。我们在想,它的根在哪里呢?它会长出根来吗?它会一直往上长大,开出无数朵鲜花来吗?我们都没人回答,都在摇头。村里的灰狗当时就说,不会的,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会死掉的。死,不可能的。我们几个小孩异口同声,我们想都没想过鲜花会死掉的。我们不愿看到鲜花死掉,我们要它一直活着,活得更好更快乐。梦完了,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原来是一场梦呀。幸好是梦,还以为是真的呢,鲜花真的会死掉呢。我们带着侥幸而又好奇的复杂的心情穿上衣服。天边红红的太阳像个小孩一样睁着大眼看着我们,最后小孩全部站在我们面前。 　　牵着牛,我们要把牛放到草坪上去。牛犊这个时候可兴奋了,一会儿闻闻这个,一会儿追前面的小狗,唰得一声跑进田地里去了,一会儿跑到母亲身边,低着头,好象一个犯事的小孩。我们几个小孩把牛绳一丢,管它吃不吃草,管它是不是去追远处的发情的母牛了,我们撒腿跑到鲜花身边。哦,鲜花还在,还是那么鲜艳,我们还看到鲜花上有露水呢,晶莹剔透呢。我们再看看鲜花下的牛粪，牛粪还好好的躺在那里,它真是舒服呢,有鲜花跟它作伴。我想起昨晚那个梦,梦里说鲜花会死掉,你看现在就没死掉,它不会死的。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我心里还是不能十分肯定,于是我找到灰狗,我想问问他。梦里他竟然敢胡说鲜花会死掉,他真是不想活了。我问了他,他说,会的,鲜花是会死掉的,不信过几天你看看就知道了。如果不信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打赌就打赌,怕什么,我就不相信鲜花会死掉。我们约好了,如果谁输了就给对方放一天牛,要保证牛吃得饱饱的。 　　那几天,我们经常观察牛粪上的鲜花,看它的生存状况任何。看到有一点点枯萎的迹象我的心就咚咚跳,怕它在某个晚上全枯萎了,倒在牛粪上。好几个晚上,我在梦里还梦到鲜花,可梦中的鲜花最终还是死了。我在梦里说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牛粪那么有养分,给鲜花提供营养,怎么会死呢?每次醒来,我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牵着牛就往草坪处跑去。牛跑得比我还快,好象它也要去看看鲜花是否死了,好象它在梦里也梦到了鲜花死了。我叫牛慢点,不要把我拌倒了,我紧紧拉住牛绳。我满头大寒来到鲜花旁边,可眼前的鲜花有死亡的迹象了。它的花不再那么鲜艳了,像一个耷拉脑袋的小孩,上面的露水也不那么透明了,暗淡了许多。我的心也往下沉。它怎么就会死掉呢。难道灰狗说的是真的?不可能的,他是在胡说呢。 　　可没过几天,一个有太阳的中午,路上灰尘四起,都能看到细细的灰尘悬挂在空中,太阳烤得手都痛,村前那几棵樟树也没精打采,鲜花是真的死了,倒在牛粪上了。鲜花撒了一地,牛粪这个时候特好看,上面全是花,花把它紧紧抱住了。我输了,我真的是输了,事实就在眼前。灰狗在一旁高兴地笑着,他说,你看到了吧,我说的没错吧。我没说什么,我默默地走开了。突然从远处刮起一阵强风,风拂在脸上,真是舒服。风把贴在牛粪上的花吹跑了。花在空中飞,在风中飞,最后落在了远处,或者被风吹没了。反正我们是再也没看到花的影子了。牛粪还安静地躺在那里。牛粪好象很伤心,它好象在说,花没了,花跑了。 　　我安静地走了,第二天,我帮灰狗放了一天牛,他家的牛吃得饱饱的,比任何一天都饱。可是我高兴不起来。我一直在想,牛粪上的鲜花怎么就会死呢,什么是怎么死的呢?我想不清楚。 　　之后的之后,我们小孩把鲜花忘记了,也把鲜花下那堆牛粪忘记了。经过几次风吹雨打,狂风暴雨,牛粪一点点消失,最后全没了。曾经有牛粪的地方,长出了绿绿的草。可这么绿的草牛根本不吃。每次它们吃到草边上都要绕过去。最后留下一堆绿绿的草,那么鲜艳,那么绿。我在想,这么好的草牛怎么就不喜欢吃呢,难道是它们没看到。我拔了一把草,放到牛的嘴巴处,甚至塞进牛嘴巴里,可它闻闻就转过头。它还是不吃。我闻闻绿绿的草,没什么味道呀。那是草的味道呀。这个问题我一直没弄明白。现在我还是想不通。 　　放牛困了,我们躺在草上,让草当我们的枕头,真是舒服。我躺在那里曾经有牛粪有鲜花的位置。可牛粪和鲜花都不在了,它们的味道也没了,我也快忘记它们了。我躺在那里,双手枕在头下,做了个梦,梦见鲜花又开放了,那些枯萎的鲜花,在牛粪上一点点开花。真是鲜艳呀,我笑了起来,我的笑停留在嘴角处。那一刻,我真是幸福。 　　现在的我可是再也梦不到鲜花和牛粪了,梦不到我们曾经有过的快乐了。我们曾经的滑稽的幽默跑到哪里去了?现在的我再也不能用那么天真纯粹的眼光看问题了。我们再也不幽默了,即使笑,笑中还带着苦。我长大了,我有很多事要做,也做了很多事,烦恼也一次次光顾我的内心。我真想回到过去,看看那里的鲜花和下面安静地躺着的牛粪。我望着远方,发现我在原地,我的脚迈不进过去的生活里。我的脚只朝前面未知的路迈开。鲜花,牛粪,却在我的反方向,它们在背后看着我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