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那声牛哞声纠缠我的心
2020-11-04抒情散文隐雨
两边是高高的山,山上葱郁的松树,像绿色的海洋,风吹过掀起一层层波浪,推向远方。中间是一条深深的“沟”,像一条蛇一直蜿蜒开来,“沟”里是一排排稻田,一直延伸到远方。你再跑,再跑我打死你。看你还吃不吃草。我拿根棍子在“沟”里跑,我在追我家的黑牛
两边是高高的山,山上葱郁的松树,像绿色的海洋,风吹过掀起一层层波浪,推向远方。中间是一条深深的“沟”,像一条蛇一直蜿蜒开来,“沟”里是一排排稻田,一直延伸到远方。你再跑,再跑我打死你。看你还吃不吃草。我拿根棍子在“沟”里跑,我在追我家的黑牛。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咸咸的汗水都流到嘴角了。可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全身充满了愤怒,血管和脑袋都要爆炸开来。这头该死的老黑牛,它跑得更快了,在做加速跑,几步就跑到离我几十米远处。我不跑了,跑不动了。再跑就要把我的命跑没了,再跑心都要跳出来了。我的心跳得极快,咚咚响,我能感觉到心敲打肚皮的声音。我弯着腰,看着牛也不跑了,站在原地转头看我。它好象是故意气我。抓住了它要拔它的皮抽它的筋。我想。
本来我是不会打它的,也不愿打它。一直以来我都很疼爱它。可今天它就是不吃草,跟我作对,东跑西跑,跟在那些母牛后面,一点草也不吃。我能不气吗?不吃草就没力气干活,肚子就嘎嘎的,干不了活的他肯定会鞭子的。我不想它吃鞭子,它都那么大了,它吃鞭子好象我也在吃鞭子。好几次看到父亲抽它,它拉不动犁,走几步停下来歇息,大声喘气,站在田埂上的我就心疼。特别看到它眼里晶莹的泪水,好象在朝我诉苦,眼里满是痛苦和无奈甚至是绝望,我真想哭,我叫父亲不要抽它了。父亲说,不打它哪会干活呀!不打它不知道痛,吃饱了不干活还叫牛吗。一声又一声鞭子抽在它背上的响声在我耳边萦绕。它的背都被抽烂了,一条条血痕。我的心一紧一缩。我的后背滚烫滚烫,刀割般痛。现在让它吃草,它却不吃。你真是活该被打,打死了才好呢。我气得心里这样说。
黄昏来临,像往常一样,我牵着它回家,它在前,我在后。我俩都在沉默,只有脚步的声音。声音的节奏是一致的,好象一曲歌曲在周遭响起。它低着头,好象在忏悔,像个犯事的小孩。可它不是小孩了,它都六岁多了,在同类面前它可是前辈了。它的肚子嘎嘎的,能看到凸现出来的排骨,一根一根的,那么清晰。我数了一下,有八根之多。回到家,我还是给了它一捆稻草,外加剩下的猪食。以前我都是这样做的。尽管事先心里发狠告诉自己它就是饿死也不管它。可看到眼前它的眼神,那么透明,那么无助,我的心软了。一个人不可能对身边比自己弱的群体不给予同情和帮助。况且它一直陪在我身边,几年下来积累的感情也无法让我睁眼看着它受苦而不顾。我不是这样的人,母亲一直说我是个心善的人。我也是个容易被身边人和物的忧伤感情感染的。
黑牛来我家已经有六年了。六年,一头牛一生中不会有几个六年的,它把生命中不短的六年慷慨放在我家,和家人一起度过一年又一年。把力气一次次使在田地里,把脚印一次次引在土地上。它显然已经成为了我家的一员。每天早上起来,母亲就要我去看望它,把它牵到村前的草坪上,让它吃点嫩草,或者拴在屋子旁的木桩上,给它一大捆稻草。母亲说,牛也像人,身上有灵性,每天要吃要喝。如果哪天我们把牛遗忘了,母亲会说,你看看你们,就知道自己的死活,没看到牛今天饿了一天吗?这时的我们赶快跑到牛栏看看牛,哦,原来牛还好好的。但心里还是充满内疚的。是我们忽略了它导致它饿了一天肚子。尽管饿一天肚子对牛来说不是大问题。
夏天牛最辛苦,一大早就出门,不管你晚上有没睡好,骨头是否恢复了,你不走就用鞭子抽你。一天到晚在田地里使力气,把犁拉得咯咯响,到晚上七点多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那时的它走路一晃一晃的,一阵风吹过好象要把它吹倒。回到家自然要给它吃的,满满一桶米糠加猪食,恢复一下身体,不然第二天哪来的力气干活呀。牛吃得咕隆咕隆响,能听到食物流过喉咙时发出的声音,好象水流过小溪时浅浅的声音。吃完了,牛还要把残留在木桶边上的食物舔干净。它总是那么节省一点不浪费,这点可比人优秀多了。牛的舌头真硬真有韧性,那么粗糙的木桶,经它一舔干干净净。人的舌头比它脆弱多了。很多地方,牛其实比人都强,可牛总是活在人的控制下。它们的自由还要人给。好不容易到了草坪上可以自由一回,活动一回筋骨,可人总在远处看管它们,还对它们吆喝,叫它们不要跑远了。有时我问母亲,牛有没有累,有没有痛苦,它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母亲说,你钻到牛肚子里去看看,我哪知道呀?母亲还说,你真是吃饱了,自己的事还管不来呢。
冬天,村子里的牛大部分被关在牛圈里。有太阳的日子就拴在木桩上,一顿给一捆稻草。可文旬家的除外。他老了,没人陪他说话,他的心寂寞,他只能把牛牵到田地里,一边看牛吃草一边想心思。他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不知他家的牛是否清楚?他养了几回牛,每回牛都很壮很高大,每次能赚一千多块钱。这些都是他细心照料的结果。母亲看我们冬天偷懒,把牛拴在木桩上就不管了,说你看看人家文旬,人家的牛是越吃越壮,你看看你养的牛,一把骨头,再不好好养身上的肉都没了,明年怎么拉田呀。母亲还说牛冬天吃点绿草,对身体是很好的,冬天的草才叫嫩,都是嫩芽,很长肉的。可我们还是很少把牛放出去。玩才是我们小时候最喜欢的,我们一有机会就去寻找乐趣去了。
村里的老人说,牛活得再长也有离开我们的一天。我们的命多长呀,它的命又多长呀,而且它的命控制在我们人手上。我对那些老人说,人不杀它它不就可以多在我们身边生活几年吗?一头牛起码要活十几年才会死去的。老人笑笑说,没那么简单的,牛还没开始老人就会把它卖了或者杀了的。也就是在那一年,父亲说要把黑牛卖了。父亲说黑牛老了拉不动犁了,卖了再买头小牛犊回来。父亲还说现在卖可多卖几个钱,老了就没人要了。父亲说这话时眼里充满了无奈。他也不愿意把牛卖了,毕竟它跟我们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之间都处出感情来了。我说,就不能不卖吗?如果拉不动犁再买头小牛犊回来就是了,为啥非要把黑牛卖了呢?父亲转过头来说,你不懂,你小孩哪懂,我说卖就卖了,过几天我就叫牛贩子过来把牛牵走。说完父亲就离开了。父亲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凄凉和无奈。
最后父亲还是叫牛贩子来了,把牛牵走了。牛不肯走,它看到有人来拴它,它在草坪上跑,一个劲地跑,把泥土都溅起来了。最后还是几个人围攻把它拴住的。那天我站在远处,我听到黑牛发出凄凉凄惨的一声,这声音好象是朝我发出的,又像是朝天空。声音里面包含什么内容我不懂,是无奈,绝望,还是无辜?还是对生活的反抗?我没弄清楚。到现在每次想起这声音,我的心好象被人抓了一下,硬生生的痛。
黑牛走了,换回厚厚一叠钞票,十五张一百的。钱放在桌子上,可全家人高兴不起来。那晚饭也吃得不香,觉也没睡好。粉红的钞票,好象黑牛的鲜血,这血像是从牛牙齿里流出来的。没过几天,父亲又牵回一头小牛犊,来年还要用它拉犁呢。小牛犊是用卖黑牛的钱买回来的,五百块,一千五的三分之一,也是黑牛这条命的三分之一。小牛犊在草坪上乱跳乱跑,它对突然到来的陌生环境不适应。六年前,黑牛也像小牛犊那样面对陌生的生活。看到它,我想到黑牛,它是倒在屠夫鲜血淋淋的刀下还是在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呢。我不得而知,它从我们生命里消失掉了,留给我们的是无穷的回忆和忧伤。
卖了黑牛,村里有的说是父亲没钱给我交学费,想把那一千块钱作为学费,让我上大学。说这些话时,我分明看到了那些人眼里的鄙视和嘲笑。要用一头牛换来我的学业。难道就没其他好点的办法了吗?我没问父亲他心里到底怎样想的,是不是如别人说的那样。父亲那些天心情一直阴郁,保持着沉默。以前的父亲可不是这样。那些天,河边经常出现我的身影。我看着流向远方的河水,河水清澈见底,看着河面的磷光,耳边时常响起牛离开前那惨烈的一声哞声。它是在朝我喊吗?还是对自己的命运喊?我一直没弄明白。我后来很长时间都沉浸在痛苦中。
之后我家的牛换了一头又一头,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度过了一年又一年。牛来了,又走了,那么悄无声息,像村里人一样,有的人来了,有的人又悄悄离开了。我不知道像黑牛离开时那幅惨烈的场面在村庄里要上演多少回,牛要发出多少次呐喊声,也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像我一样痛苦,沉浸在牛的凄凉的哞声中。或许这样的哞声,村里人已经习惯了,或许他们根本就没在乎过。他们会说那是牛的命,这些是命中注定的。可我不同,我总是被那声音唤醒,我的良心一次次受到谴责。是黑牛的牺牲,成就了我的现在。我终究要在黑牛的惨叫声中度过我漫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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