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进酒

秋意如许。清晨起来散步，南风江上，周身忽感些许清凉。一桥边狭长的花坛里，早就盖上了遮阳布的山石榴，经过一个夏天，还是被持续的高温抽干了水分。水泥花坛匮乏养分，山石榴的枝叶基本上已经焦黄。这种原本能在能在贫瘠的石头缝里顽强生长、矮小而常见的树丛在风光带上泄露出一种濒死而可怜的厌气。
独步使人意识上更为活跃，什么都可以去想。思绪，如一些吹落的紫薇花瓣、或落叶，没有目的地游离。看着远涉的流水，不期想到了酒，这种跨度联想，或许是近年来学习写诗的缘故，又或是半生与酒有不解之缘吧。据家里人说，从学站立站站栏开始就我就是好酒之徒。祖父偶然用筷子沾点酒，点一下我的嘴唇，我便笑逐颜开，兴奋半天。打记事起，我是奶奶带着睡的，那时乡下，小孩子也能用来在冬天给老人暖脚，算是人尽其才。每到深冬，奶奶睡前要喝一小盏白酒，照例打赏我抿一口，我才会安心睡下。到了中学的时候，学校离家估摸有七八里地远，春冬之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酒喝，找到父亲散酒，咕咚一口，万事大吉。
有一年年前，父亲一反常态把所有的酒都锁进柜子里，连续几天我都喝不到。终于有一天趁着他中午小睡片刻之时，小心摘下了他的钥匙，偷了两瓶酒私藏慢饮。年后，父亲说奇怪，他的酒好像少了两瓶。我也没含糊，几乎是若无其事地回答说是我拿走了，其实心理上早已做好了被父亲打一顿的准备。然而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说我这个年纪就好酒，将来只怕是难免沉迷其中。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显露出来，突然间感觉他少了许多威严。
喝酒可以是一种屡试屡爽的娱乐。端杯之人，如果在酒中倾注了心思，那必定是一杯苦酒，喝不到两腋生风意犹未尽的境地。不过，喝酒有时候也误事，记得读高中后期，在学校寄宿，平常已经很少喝酒了，偏偏预考前一天黄昏，私下买了一瓶廉价白酒，和一个也住校的同学在学校对面田野间小路上当风“吹了”，回校的路上，只记得学校在半坡上摇来摇去，之后自己的脑子就空白了。
回想过去，总之因为喝酒喝得脑子空白了很多次，也因之空白了一些生活的节点。倒是有一样，一些人是借酒浇愁，一些人借酒谋事，而我醉酒却是因有朋自远近因缘而聚。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独酌四季，小有风致。曾经因为这点心爱之物，醉倒在家门前，也曾醉在乡间的小路上，颇为遗憾的是从不曾醉里挑灯看剑。
随着时局变幻，后来很多年，常年打工的生活里，身边有过那么一些人，他们每天为了生活努力工作，累得跟狗一样，却总会找个空子招同事或朋友聚饮，席间席后嗨一下，第二天又继续消失在人群中。他们说，如果没有这点偶尔的琼浆玉液，有时候真不知道日子怎么熬过。那时候喝酒，三分邪气七分快意，却总能在暗夜里喝出个朗朗乾坤来。再后来，人随着时间进化，邪气少了，快意也随之少了，慢慢地，喝酒时竟然有那么几分期望喝出点诗情画意来。恍惚东篱下，恍惚天子呼来不上船。臆想中：清江天欲晚，船泊打渔归。犹待炊烟下，溪潮上绿篱。都不过是一梦。
酒虽然绵柔，却是韧性的。当在座之人三杯下肚，彼此卸下面具，最要紧的是同书本告别，同窗外告别。偿若彼时在山水之间，不要瞄着风景不放了。可以仗着半醉半醒的丰姿，拆去心园的栅栏，一些原本不敢说的话，不愿意示人的观点放牧一下。有可能生出几句难得的甜言蜜语，更有的时候，露出几分宁折不弯的本性。酒就像是一种清洁速效能源，给予每个亲近它的人一个新的、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的自己。
简单的时候，也不必温酒，冷白干一碰杯，不用多言，即可“水村山郭酒旗风”；闲情逸致的时候，可将桂花、梅花，玫瑰等等入酒，慢饮漫谈，也来一曲月满西楼。于是乎酒友慢慢成了心中的一份记挂，鲜活了有声无声的情境，也成为每逢冷遇时的一方温泉，濯洗前世和今生之遍体尘埃。一时间，无论柳暗还是花明，都能听到一缕虫鸣而为之心动，活一个自在省心。此刻若是回首一下疲惫的过往，将不再期待一种结局，而在一些悟化的烟煴里暗暗侥幸。
我们的容颜正一天天变老，那点被酒精倒逼出来的酡红，正是从身体里散发出来的余温余热，不疾不徐，推杯换盏之间酝酿出成熟。将使得相互之间少了一种冷漠，油然共生一份温暖，因为简单或别致，会有些深巷淡香。
因为喝酒，这十年在九月讨论组结下情谊。于大千世界，能碰到了几个跟你喝酒的人，不早不晚，一碰杯碗，一醉失江湖，把那没有半点悬浮之物的甘液，一寸寸，润入五脏六腑，不亦快哉。不过，随着霜色从鬓角一天天爬上头顶，如今喝酒已经是一杯下肚去就昏昏欲睡了，身体也一天天不适应酒精的浓度，与之渐行渐远。与生活的种种无奈一样，又一次到了梦醒时分，活色生香的日子看看就成了死水微澜，谈天也就慢慢少了几分真趣。皮面话说多了，几丝麻木和虚伪就滋长出来，加之眼睛一天天老花，也看不清什么妩媚妖娆了。无奈之间，偶然便调侃自己，有了宁静之心。有时候还真是宁静得自己都有些怕，如若期望这老心脏偶然还能够重启几成鲜活，那就坚守几个肯喝酒的老友吧。尽量抽空聚聚，能让日渐空白的日子，增添一些色彩，多一点回味。
西风不远，秋色匆匆。也许因为喝酒，我们曾错过一些“进步”的阶梯，但也正是因为如此，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致。生活啊，有些“大事”需要现在去做，比如打个电话，郑重其事约几个朋友出来多来几次贴秋膘，这样，霜色的路上会有暗香盈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