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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故里三残

2020-11-05抒情散文祁连石
故里三残爬子爬子年纪跟我相仿,是我童年时的玩伴。爬子有小名,似乎也有过大名,但人们似乎都不叫其名,而统呼其“爬子”。多数情况下,当健康的大人们呼其“爬子”并打算问什么事时,他就会把脖子一梗,把脸一扭,而置之不理,沉默不语。当与他年纪相仿的娃
         故里三残           爬子
  爬子年纪跟我相仿,是我童年时的玩伴。
  爬子有小名,似乎也有过大名,但人们似乎都不叫其名,而统呼其“爬子”。多数情况下,当健康的大人们呼其“爬子”并打算问什么事时,他就会把脖子一梗,把脸一扭,而置之不理,沉默不语。当与他年纪相仿的娃子不怀好意地呼其“爬子”时,他会立时怒目而视,甚而就近抓起土块或者石头,拖着两条无法站立的残腿“迅速”撵上去,当他感到实在无法撵上对方时,便一边嘴里骂着,一边高高地扬起右臂,用力将右手中的土块或者石头抛射出去。有时有好事者会不依不饶,在其射程之外跺着脚又连着叫“爬子爬,我看你怎么把我抓,爬子爬,追来撵去无法抓”。直惹着他又拖着一双残腿追将下去。当好事者终于无趣地在“爬子”的视野内消失后,“爬子”便坐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里便滴下一串串伤心的泪水。而当我们几个玩伴呼其“爬子”并热情邀他玩耍时,爬子似乎毫不忌怪,立马喜笑颜开。   那时候,各家的境况似乎都十分贫寒,饥一顿饱一顿,野菜疙瘩珍子汤似乎是常识,只有干部家例外。当时流传着一句顺口溜:“干部吃的油辣子,群众饿得猴娃子!”至于穿衣,完全凭那可怜的几尺布票。娃子多的人家,七八岁的娃子精沟子走街串巷也时有所见。爬子家娃子多,劳力少,即使分了布票,也无钱到公社供销社扯布。加上那棉布根本经不住爬子的残腿与地面的摩擦,因此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没见爬子穿过裤子,一双残疾的腿脚终日裸露在外,任由日晒雨淋。但一玩到高兴处,他似乎对于日晒雨淋完全不如为意。那时候,我们常玩的游戏是跳房子,老鹰抓小鸡,过迷藏,抓跺儿,挑杆子,滑码儿等。小爬子是无法玩跳房子和老鹰抓小鸡等离站立并奔跑的游戏的。当我们玩这些游戏的时候,他会静静地坐在一边,满脸洋溢着羡慕之情。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们便改玩其他的游戏。   他的手也很巧。比如玩抓跺儿,他会在石子翻飞中由一个升至七八个。而记得我最多只能抓五个。比如说挑杆子,他会把紧攥之后散开一大把芨芨棍儿以最快的速度轻轻地一个个挑拣出来而战胜对方。每至此境,他都会满脸乐开了花。   每到冬日,滑码儿便是娃子们最好的游戏了。小爬子因为精着沟子,所以他的娘老子便严禁他外出玩耍。但是当我们将滑码儿的惊险刺激眉飞色舞讲给他听时,他便仰着那张黄里带黑的小脸露出无限的神往之情。有好多次,他就偷偷地溜出家门,穿过上百米的街道,爬到涝池边沿看我们滑码儿。实在忍不住了,就让我们找到一块石头和一团胡麻芥,将胡麻芥垫放在石头上,让他精沟子坐在上面,然后顺着泼了水然后冻成冰的涝池坡滑下去。涝池里便充满了清脆的笑声。有时石头在中途翻了,他便精沟子从冰坡上滑下去,直冻得他呲牙裂嘴。为此,他和我们都曾受到过他娘老子的严厉训斥和严正警告。   小爬子因为残疾,所以他便无缘上学。每当我们背着书包上下学碰到他时,他都露出强烈向往之情。有时他会爬很远的路到学校门口,静静地看着我们在操场上抠地皮写字或打篮球、比赛跑,一坐就是半天,真是可怜。   我上中学之后,便和小爬子的接触日渐稀少。   有一天放学,回家后,母亲说小爬子死了,他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我听了,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小爬子是因得小儿麻痹症而成为爬子的。在现代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但愿他在天堂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聋子   俗话说“十聋九哑”。可是我所熟悉的聋子却聋而不哑。   聋子出生于四十年代中期。那时他家骡马成群,牛羊满圈,因此幼年的他很过了几年富裕的生活。   据说聋子曾是一个快乐而聪敏的学生。但上小学四年级时的一天夏日中午,在吃过午饭上学途中,由于赤日炎炎,汗流浃背,暑热难当,便和伙伴到一个水塘里去洗澡。热身子猛扑进冷水里,舒坦了一时,但随即得了一场大病,据说是脑膜炎。等病愈之后,他的双耳便失聪了。从此也便失学了。   聋子由于是半路失聪,又识文断字,所以他跟别人交流起来,并不存在多大困难。别人说话他虽听不见,但他根据对方的口型,总能将对方的话猜个八九不离十。要是遇上识字人,他就弃了口型,拣一块平整的地蹲下,就近捡一截石棒或木棍,或者在找不到两者的情况下,干脆就伸出那粗黑的食指,将自己的想法直接写到地皮上,让对方一看即明。每当对方向他伸出大拇指赞他而围观的文盲们露出羡慕之情时,他便快活地哈哈笑将起来,脸上溢满了得意和自豪的神情。    聋子家和我家原是房挨房的近邻,他跟我们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从我一懂事起,我便知道他家是地主成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里,聋子一家自然受尽了苦楚。他的老子我不曾见过,据说饿死在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他的老娘我是熟悉的,一个患有哮喘病的老太婆,面部常常浮肿,往往是天刚亮就起炕,用破围巾包了头脸,扛着一把扫帚去扫街,以此来改造思想。特别是文革时期,她跟一帮地富反坏右分子常常到忠字台前向毛主席画像早请示晚汇报勤请罪,每逢开批斗大会,她必上名陪场。聋子每看到他的老娘上台陪斗,总是流露出凄楚而无奈的神情。   有一次,大约是聋子不服从生产队长所派的农活而争论了几句,没想到生产队长立刻集合全部社员就开了聋子的现场批斗会。生产队长教民乐把聋子五花大绑起来,批斗了一番,见聋子不理,然后他便亲自手持一根黄芨芨拧的草绳, 上水,狠狠地抽了一顿,直抽得聋子鬼哭狼嗥才罢休。打罢后聋子路过我家,我父母让他脱下衣服看一下,一看之下,竟浑身上下满是横七竖八的柴绳印。我父母深表同情,但也无奈,因为那生产队长的骄横跋扈连我们贫下中农也惧怕九分。聋子一个地主子弟,只能白换一场打罢了。   聋子有两个弟弟。因为成分高,和家境贫困的缘故,都没找上媳妇。他的老娘一死,便是一家三个光棍。聋子是长兄,且有残疾。缝衣做饭操持家务的事自然落到他的头上。据说他的两个弟弟爱将家里东西拿出去嫖风。做为长兄,他想管好两个弟弟。但他的两个弟弟都如狼似虎,哪受他管?于是兄弟之间常有战争发生。有一次我亲见他的大弟在争吵中拿了一把铁锨抢圆了不管不顾地向他脑门砍将下去,幸亏聋子闪了一下身才逃脱灭顶之灾,但那一锨却重重地砍在了他的大腿上。聋子立刻躺倒在院子里嚎哭起来,泪水流成了一条河。我们劝架的人惊呼不已,估计腿必定会砍折无疑。奇的是他的腿骨竟没折。但自此之后,聋子再也不敢严管那两个虎狼兄弟了。   包产到户之后,谁种谁的田,谁吃谁的饭,聋子和他兄弟早出晚归勤于劳动,打的粮食堆满了仓,聋子见人就笑哈哈的,终于过了上一段舒心的日子。   但是田怕的秋里旱,人怕的老来难。老了的聋子疾病丛生。他的两个兄弟一个死了,一个又长期外出打工,家里常是他光棍一人生活。有了病了,身旁又无一儿半女伺候,虽然有米有面,但一日三餐总吃不到正点。长此以往,身体日益瘦弱。 有一天早晨,一个亲房家去看他,见他已经身体冰凉。他的亲房家及亲戚便把他匆匆发送了。
  我听到他的死讯后,真是感慨万端;人生一世真是无常!         背子   背子即背锅子。其实他背得并不厉害,倒是一只眼睛视力微弱,那是被他的继父给弄残的。   说来话长,他自幼便失去了父亲。他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他的母亲便一手拉扯着三个儿女在生活线上苦苦挣扎。似乎过了许多年,有一天,一个大个子窑毛子走进了他们家。成了他的继父。不知为什么,他们哥俩与继父之间的战争似乎隔三间五就会发生。有一次殴斗之中,继父顺手从柴堆中抽出一根树条扫了过去,他躲闪不及,眼睛上重重地挨了一下。他立刻捂着眼睛蹲了下去。钻心的疼痛使他不得不到村里卫生所去检查。一查才知有柴纤扎入了眼球。自此以后,他的伤眼里便有翳子,视力也模糊不清。过不多年,他的断父因患肺气肿而死了,他似乎终于盼到了解放似的,很是高兴。    因为他肩背略驼,所以很难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后来岁数混大了,找媳妇就更难了。   无奈之下,有一年,经人介绍,他找了一个烧子(即痴呆人)。那烧女人我是见过的,身材不错,一米七左右的个头,长相也端正,就是老犯迷,脑瓜子不清醒,既不会做饭,更不会缝衣,据说罢尿之后提裤子都有些困难。本不指望那烧女人能操持家务,原希望她能为他生养一个健康的娃娃就烧高香了,谁料结婚一年之后,她为他生了一个只会吃喝哭叫的娃娃,而且提起来一条,放下一堆。他和他的老娘真愁透了烦透了,心也凉透了。   后来他终于把那烧媳妇永远地送回了娘家。可面对一个天生的傻娃娃,他和老娘只能无奈地养着。别说他们娘俩愁,四街八巷的乡亲也替他们愁。有人曾出主意给傻娃娃,灌下些安定药让她永远睡过去算了。但她娘俩总有些不忍下手。那时候,他的背似乎驼了许多,眼里的雾气也浓了许多。   也合该傻娃娃命短。大约四岁那年,得了一场大病,由于医治不及时,便一命归天了。   傻娃娃去了,但他娘俩并没有高兴起来。俗话说“父愁儿妻,儿愁父葬”。老娘又得为他张罗媳妇好此便传宗接代。可到哪里找媳妇呢?就是抱养一个娃娃也好呀,可有谁能经他这个贫寒之家送养孩子呢?身有残疾的他始终着不到快乐的曙光。    也许求子女心切的他终于感动了上苍,老在终于睁眼了。    有一次周六回家,母亲告诉我说,前几天天刚亮,他在村西路口逛时捡到了一个被人遗弃的女婴。我听了十分惊喜。我问那娃娃是否健康,母亲说她去看过好几次了,欢蹬乱跳的。一逗就咯咯直笑,可健康了!我听了,真为他高兴,而为自己酸涩。因为我结婚之后的那几年,妻子几次怀孕几次流产。我曾产生过抱养一个孩子的想法,如今听到他捡回了一个健康的孩子,我的心里能不酸涩吗?他家的境况远不如我家,我曾暗想出钱从他家里要来那孩子我养,但时值妻子又大月临产,我才没有敢将想法告诉母亲与妻子。
我决定去他家看看。   一进街门,就见院里支着好些车子。进子正屋,只见屋里坐满了人,个个都笑逐颜开。尤其是他娘俩,围在娃娃身旁,逗弄着她,笑得合不拢嘴。那娃娃真是人见人爱,长得白白胖胖,细皮嫩肉,单眉俊眼的,一逗就笑,十分让人心疼。   自从捡养了一个健康的娃娃后,他娘俩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活得特别有精神。    现在我每遇到他,他都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他的女儿已经十岁了。每当看到他牵着女儿的手搂着女儿的肩,亲亲热热地走过街巷时,一村的人都为他由衷地高兴。如果细瞧,你就会发现,他往昔的驼背似乎挺直了许多,眼里雾气已荡然无存,虽然老娘死后,他既当爹又当娘,似乎十分辛苦,但他的脸上却常挂着笑容!他还告诉我,他的女儿很聪敏,他还准备把她培养成个大学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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