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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母亲在一九五九年

2020-11-05叙事散文强子
我始终难以想像,一九五九年和一九九九年、二〇〇七年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年份有什么不同,然而在母亲的心里它好像是一颗牢牢钉住的钉子,常常为此流血疼痛,却怎么也拔不出来。那年母亲九岁。那是个人和狼一样饿得发狂的年代,到处都是饥饿和穷困。外奶在母亲两
  我始终难以想像,一九五九年和一九九九年、二〇〇七年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年份有什么不同,然而在母亲的心里它好像是一颗牢牢钉住的钉子,常常为此流血疼痛,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那年母亲九岁。   那是个人和狼一样饿得发狂的年代,到处都是饥饿和穷困。   外奶在母亲两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母亲从五岁起就和大人一样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下地干活、挖野菜、剥榆树皮、做饭以及缝缝补补。   那年三月,家里已经连一颗粮食都没有了。一天,大舅悄悄对母亲说房后沟沿上又长出了一些嫩嫩的野菜,赶快去挖吧,迟了就让别人挖走了。母亲大喜,提了个破篮子就跑去了。结果到沟边一看,两个人脑壳子白森森的,还有人的胳膊或者腿骨头散乱在沟里。虽然害怕,但嫩嫩的野菜就是一家人的希望,母亲顾不得害怕蹲下就挖。突然听见外爷在急切地大声喊:“兰兰,快回来……快跑”。母亲抬起头,看见百米外一只狼正瞪着绿绿的眼睛看她。在她开始奔跑的时候狼也向这边迈开了步子。母亲在前面跑,狼在后面追,外爷和几个社员挥舞着木棒和铁锨大声喊叫着。也许是狼本身也饿得就没劲了,也许是人们的喝叫声惊吓住了狼,母亲幸运地没有被狼吃掉。   为了儿女不被饿死,外爷决心外出他乡寻找一条生路。正好有玉门的亲戚来信说玉门黄花农场找人干活,可以混得一点口粮。姨妈那时候已经出嫁了,虽在偏远山村倒也能吃饱肚子,外爷不用考虑。大舅是二外爷过继给外爷的,外爷又把他送了回去。但母亲是外奶生了大姨妈后十八年才生下的“掉蛋子”,外爷决定带她去。
黄花农场具体在哪里,母亲并不知道。外爷也不知道,只是说向西走。   向西,是一望无际的荒漠。父女两个要凭着从二外爷家借来的两个黑面饼子的支撑走过荒漠,本身就有挑战死亡的意味,但不走也是饿死,外爷决心誓死一搏。   走了两天两夜还是三天三夜,母亲说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是拉着外爷的衣襟迷迷糊糊跟着走。两个黑面饼子外爷几乎没吃,只是在母亲饿得实在走不动的时候给她掰一点,而他自己只是喝一点带在皮囊里的水。也许是第四天,母亲终于昏倒了。   她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家人的炕上。外爷说幸亏遇到了好心人,否则父女两个真得就成了抛尸荒野的饿死鬼了。这家只有夫妻两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家境虽也贫寒,但他们还是拿出了仅有的一点粮食,给母亲他们做了两碗面糊糊。   第二天,外爷要走了,但他却做了一个让母亲震惊的决定,他要把母亲送给这家人。尽管外爷态度决绝,但眼睛里却绪满了泪水。他说,闺女,这家人不错,心眼好,他们没有生娃娃,一定会把你当亲生的看待的。前面的路还很远,爹万一有个好歹,也好留下你将来给你姐姐做个伴啊。然后又悄悄地在母亲耳边说:“记住,爹要是回不来了,将来你一定要去找你姐姐。”   母亲虽然有一万个不愿意,但那年月人的意愿在自然灾害面前都是软弱和不可抗拒的,母亲只是一直哭,什么也没有说。   但是半日后,外爷又回来了,眼窝红红的,说什么也要带母亲一起走。   天不亡人。母亲他们竟然在荒漠上遇到两辆拉粪的牛车正好要去黄花农场。坐着牛车外爷找到了他在黄花农场的亲戚。但亲戚家也很艰难,三个孩子怪大了,一家五口人住两间房子,日子也捉襟见肘。外爷只好将母亲短暂寄留在亲戚家,自己连一口水都没顾上喝,就央求拉粪的带他去见管事的,跟着去拉粪。一去数日没有消息。   母亲和亲戚家十八岁的大女儿住在一起,每日烧火做饭。没半月,亲戚家的大女儿要结婚了,仅有的两间房还要拿出一间来做新房。于是,每天晚上母亲都得抱着一床破被子去外面墙根下睡觉。偌大的农场,高高的土墙,黑夜里偶尔会有狼嚎的声音从墙外传来,母亲每天都害怕的瑟瑟发抖,蒙住头直到天亮。这样的日子过了七天。   七天后,外爷回来了。听了母亲的诉说,外爷面部的肌肉不住地抽动。他拉起母亲的手就走。后来,外爷在农场饲养场里找到一间废弃的房子,修缮了塌陷的屋顶,在屋里泥了个小炕,就算是父女两个安家了。外爷虽然外出或几日不回,总会给母亲留下点吃的,下次回来的时候又总会变戏法似得从口袋里或者褡裢里拿出一块馍馍、窝头、洋芋或者瓜果。有一次甚至拿回来一块羊肉。外爷说是从狼嘴里抢下的,他们拉粪的时候碰到狼吃羊,几个人吼喊着赶跑了狼,一人分了一块肉。肉不多,只有巴掌块大小,外爷怕让人怀疑偷吃了公家的羊,所以在深夜偷偷地煮了,塞给被窝里的母亲。那块肉成了母亲今生回味不尽的记忆。   一九五九年年底,外爷得了一场重病,瘦得皮包骨头,还咳嗽的厉害,拉粪的活也干不了了。大夫说是肺痨病,就是现在所说的肺结核。外爷似乎感到了生命将尽,非要冒着腊月的严寒带着母亲回乡,把小女儿亲手交给大女儿。   后来的状况渐渐好了,回乡后外爷竟然在两个女儿的细心照料下身体奇迹般的渐渐康复,又活了十九年,直到一九七八年九月,我出生四十天后,他才离开了人世。母亲说外爷苦了一辈子,总算是享了几天福,看到了儿孙满堂,不像外奶那么早就去世了。   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母亲的讲述中想像着一九五九年的困窘,从母亲的眼泪中我看到,一九五九年,那是极度饥饿的代名词,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时时割痛着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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