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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失 去[原创]

2020-11-05叙事散文瘦棠寒蝉
以前, 每次下班回家,只要不是下雨刮风天,我总会看到姑妈一个人坐在小木凳上。老是那么一种姿态:伛偻着,头向前倾,眼睛向前注视,满头银发如霜,看上去,似一尊雕像。看到她,我总会响亮地叫一声“姑妈”。她也总会对我笑笑说“下班了。”其实,按辈份排
  以前, 每次下班回家,只要不是下雨刮风天,我总会看到姑妈一个人坐在小木凳上。老是那么一种姿态:伛偻着,头向前倾,眼睛向前注视,满头银发如霜,看上去,似一尊雕像。看到她,我总会响亮地叫一声“姑妈”。她也总会对我笑笑说“下班了。”其实,按辈份排起来,我叫她姑妈有些勉强,也许在很远很远的上辈里,有那么点亲戚关系。但不管怎样,我很乐意叫她姑妈,我也很喜欢有她这样的一个姑妈,她的慈祥,她的和蔼,让我想起她看到她时,心里就会生出一种亲切和温暖。   姑妈今年82岁,算是个高寿的人,和她同辈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住到山里去了,这些人里头,有他的男人。她的小辈,也有些跟着住到山里去了,这些人中,有她的一个亲人——她的三儿子。她不喜欢三儿子那么早就住到山里去,但她的眼泪和痛哭没能留住三儿子到山里去住的心。   姑妈是个生育力极强的女人。她男人说她是头老母牛,一年就会给他生下一头小牛犊。她一共生了七个儿子,这让她的男人很自豪。让他讲任何话时底气十足,嗓门宏亮。但要把这七头小牛犊饲养大,可不那么轻松适意。这七头小牛犊,就像七台榨汁机,时刻榨挤着姑妈的精血,她的青春。要知道,那个时候,队里分到她家里的粮食远不够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她的想尽一切办法去填饱这些肚子,因些,她活得比任何人都苦都累。在我的记忆里,贫苦使她的脸上很少有笑容,总是愁眉苦脸。就在她还算年轻的时候,头发都是花白的。   姑妈的三儿子叫桂生,姑妈说她生桂生那年,院子里那株老桂树,花朵开得黄灿灿如云霞,浓香袭人。桂生和我同年,比我晚生几个月,是我最好的伙伴。那时,我家在村东头,村里的孩子上学都要经过我家门口,每次去学校,总是桂生来叫我,我从来不用为迟到之类的事发愁。桂生特聪明,学习成绩在班里总是最好,他唯一让人生厌的坏毛病就是爱吃手指头,他的手指头每天都被口水浸泡的发白。我劝他改掉这个老毛病,但他总是我行我素不肯改。后来稍大,我终于明白,桂生吃手指头是因为饥饿难忍。   如果不是饥饿,桂生也许不会死。桂生死在六月的一个日子里。我亲眼目睹了他死的全过程。他是吃了一种喷洒上了农药的野红果后中毒身亡的。在他摘吃野红果之前,我曾提醒过他不能吃,有农药,因为,我亲眼看见村里的老金伯背着喷雾器刚在那块地里喷过农药,治过虫,而且,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浓浓的农药味。听了我的告诫后,桂生只是犹豫了一下,但那些红红的果子太诱惑人了,尤其是对桂生这样饥饿的人。我看到桂生看到红果时眼睛熠熠闪光,那些红果就像两把钩子,一下就把桂生的魂儿勾住了。桂生在摘了红果后并没有急着吃,而是先拿到水渠里去浸洗,可见农药对他而言,还是让他感到害怕。但那时候,我们都太年少无知了,以为只要用水洗过就行了,就像满手的污泥,用水冲洗一下就会干干净净。他以为农药也是如此,只要用水冲一下,就会消失了。桂生在食过红果后不久就中毒了,他像一段立着的木头,倏地一下子就栽到在地上了,他在地上滚着,手脚痉挛,身子躬成了弓,牙齿咬得“咯咯”响,很快,他的嘴就开始吐白沫,嘴角里流出了红红血水。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死亡,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那金色的阳光下,我甚至看到死神漆黑的羽翼掠过大地,听到它得意而狰狞的笑声。   桂生的死,对我杀伤力很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时至今日,我甚至对水果都心有余悸,看到那些光亮诱人的水果,我的心里总会掠过灰灰的阴影。那些水果是否喷洒过农药,是否会对生命构成威胁呢?   桂生的死,对姑妈的打击更是毁灭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失去心爱的儿子,姑妈心中的悲恸已不用多说了,在我的记忆里,桂生死后,姑妈大病了一场,从此,她虚弱的身子再也没有恢复健康。姑妈说,失去儿子,她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桂生的死,也让姑妈变得神经兮兮,十分小心谨慎,她惟恐余下的六个儿子再有闪失。所幸的是姑妈其余的六个儿子都长大了,做手艺的做手艺,做生意的做生意,娶妻生子,都成家立业了。   失去男人,那已经是儿子们都长大以后的事了。 男人的离去,尽管也让她悲伤了一阵子,但这种悲伤和当初失去儿子时的痛苦是无法比拟的,毕竟她的男人年纪已经大了,离去的日子拉拉手指头就可以算出来了,而且,她的男人在晚年嗜酒如命,常常发酒疯,喝醉了还经常打骂她,夫妻间的感情并不算太好。再说,孙子孙女一个一个来了,她的精力和心思就全部转移到了他(她)们的身上了。   晚年的姑妈是幸福的而又充实的。帮儿子们带带孩子,且子孝媳贤,不用为衣食所忧。只是在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好端端地突然想到桂生,还是心痛和流汩,第当这时,她就会轻轻地叹上一口气,幽幽地说,要是那时候像现在这样多好,桂生就不会死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村里的老人们一个一个老去了,姑妈身边的老伴们一个一个少了。随着年岁增大和年轻时的辛劳和健康的透支,姑妈也不可抗拒地衰老了,身体状况更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她越来越孤单寂寞了。儿子们总是忙,孙子孙女们也都长大了,当兵的当兵,读书的读书,工作的工作,都像羽翼丰满的鸟儿,飞远了,他们都不能每天来到老人的身边了,陪他说说话,给她解闷了。今年,姑妈的大儿子都做爷爷了,她也有曾孙了。四世同堂,是一个老人的福份,但姑妈却抱不动自己的曾孙了。   今年初春,姑妈病了。那一天早上起床,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迈不开脚步了。她住院落后,我曾去医院看她,她笑着对我说,“老了,没用了,连路都不会走了。”这时,尽管病魔缠身,姑妈的心情却很好,甚至比平时身体健康时都快乐幸福,因为,她生病后,每天,她的病榻前总是热热闹闹的,洋溢着浓浓的天伦之乐。以前那些总是在忙的亲人们都飞回来了,儿子嘘寒问暖,孙子孙女给她剥水果,曾孙哭或者笑,都给她无限的快慰。

  也许是心情愉快吧,一个月后,姑妈就痊愈了。   我想,如果事情到此为止,姑妈的心情绝对是欢乐的,是能死而瞑目的。因为,她在失去健康的时候还拥有亲情。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的残酷,就在姑妈痊愈后的第二个月,姑妈再一次病到了。她先是咳嗽,起先以为是感冒了,吃了一些日子的感冒药后,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再后,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了。姑妈再一次往进了医院,经诊断,姑妈患上了肺结核,住进了传染病房。   我再次去探望姑妈时,病房里的气氛与上一次迥然不同。在这个病房里,我没有见到她的儿子、媳妇和别的亲人,偌大的病房,冷冷清清,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妈陪着她,她是姑妈的儿子们2000元一个月雇来服侍她的保姆。我进去的时候,姑妈正在打点滴。同上一次精神矍铄相比,这一次,她的精神萎靡不振,人消瘦的不成样子,脸颊深陷,稀落的白发堆在雪白的枕头上像一把枯草。   在这次姑妈生病住院后,我曾听到这样一些“流言”,说姑妈的儿子们在知道母亲的病情后,就不再去医院看望她了,他们害怕母亲的病会传染他们的身上。刚听到时,我绝对不相信这些话,我觉得姑妈的儿子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也不该是这样的人,因为,姑妈为他们可谓榨干了所有的一切,奉献了全部,他们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害怕传染病。当这些流言在医院里被我证实后,开始时我很气愤,从心里大骂他们不孝,但很快,我就有些理解他们的心情了。我的愤忿也变得无奈了。望着虚弱不堪的姑妈, 我无话可说,只是内心里充满了悲伤。在此,我不敢简单地来判断姑妈儿子们的对错。在姑妈住院的时候,她的每个儿子一下子就拿出了二万元,他们让母亲住最好的病房,用最好的药。我相信如果姑妈患得不是传染病,她的儿子们一定会像上次一样,会毫不犹豫陪伴在母亲身边的。他们只是在传染病面前犹豫了,退缩了,他们害怕传染病会通过自己感染到家人的身上,因为他们也是父亲母亲,他们也有孩子。但尽管一时我无法判断对错,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我们身上,一些父辈们曾有的美好的东西,已经逐渐消失了。   如今,我每一次下班回家,经过姑妈的家,我的心里就会有淡淡的忧伤和失落。那里,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我多希望有一天,当我下班回家的时候,能重新看到那个伛偻着,头向前倾,眼睛向前注视着,满头银发如霜的老人。还能让我叫上一声“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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