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地埂边的麦子（散文）

　　　　　　　地埂边的麦子（散文）
　　　　　　　于文华

　　所有的麦子都拾掇完了，四下里，这里那里光秃秃一片，除了这一长条的麦子，依然不屈不挠、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天光里、风雨下，像一些找不着家门的孩子，在那里引颈张望，神态是那样凄楚而伤感，模样是那样迷离而动人。

　　这些麦子和这一块地里的麦子一模一样，都是出自同一个麦子家族，经历了同样的风风雨雨，经过同一个人的播种、浇水、锄草、收割，怎么就孤零零地被遗忘了呢？再怎么着，它们也是同生共、相濡以沫的一员，长势也这么茁壮，穗头又如此丰满，麦杆是麦杆，麦芒是麦芒，麦叶是麦叶，都是一脸的金黄，都是这样的质朴。想当初，它们在一起出苗，一块长大，那翠绿翠绿的俏模样，是那样渴饮过主人仰望的眼神，那样润泽过主人希望的心田。后来，长成了一地齐刷刷、平展展、绿油油的麦子，农人看到就会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抽锅烟，心里不知流淌过多少甜蜜而喜悦的盘算。再往后，天气有些干旱，一地的麦子眼看就要出穗的节骨眼上，正是需要水分的时候，浇水不到时节，天空又晴的出奇，你说急人不急人？奇迹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在最绝望无奈的时候，冥冥之中仿佛有主宰万物的神灵出现。人们痛苦不堪之极，下半夜偷偷下了一场及时雨，说不定一地的麦子就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收成。

　　雨不会无缘无故地落下来。就像一只蛐蛐的出生，就像一只蚂蚁的奔走，就像一缕风的吹拂，就像一滴露水的滚动。谁的出生都有出生的缘由。蚂蚁的走动并非空穴来风、无缘无故。风吹风落，自有其理由和道理。露水的来和走不是单纯的自由动作。雨的降落自有降落的缘由。先是云层，这是内因和基础。后是风，这是外力。两者缺一不可。任何事情的成功，都需要一定的条件和时运。而一场雨的降落，引发了又一场雨的激动不安和成天酝酿。

　　一场雨的滋润，没有料到会带给一地麦子那么多的喜悦。

　　出穗后的麦子，顺势又被农人浇了两次美美的透水。真是感觉贼爽!那水浇的满满当当，要是麦地里能搭个草圈，农人还会再浇些水，尤其地埂边的那一绺麦子更是饱饮了个够，殊不知为以后的出路埋下了祸根。人们不知道，其实，你在平时的一举一动，都为以后一些事情的发生打下了伏笔。只是当初未曾料到，也无法想象出，后来事情的结果怎么会是如此结局。那些麦子以为沾了便宜，但以后却为此付出了代价。两、三天后，那水才慢慢地被麦子充分吸收。从那以后，一地的麦子似乎被添加了无限的活力，一种生命的内在驱动力，一种麦子生生不息的愿望，一种数千年以来被人类赋予的顽强不屈的信念，一种矢志不渝的劲头被点燃、被焕发、被激励、被激醒，争先恐后，蓬蓬勃勃，手挽着手，肩并着肩，心连着心，就那样一天天、一日日由翠绿变得开始发黄，由杏黄变成了灰黄，再由灰黄变成了金黄。

　　农人带着女人、娃娃，还有他们家的牛羊，加上那头不听话的驴子，好像把家要安到地里。早上、中午甚至有月亮的晚上，基本上都在麦地里缠。男人跟女人用镰刀割田，十来岁的孩子拾着穗头。许是地埂边的麦子过多地吟了水，许是风透不开气，反正别的地方都黄黄的了，农人都不吝汗水一把一把割了、顺便捆了，并且费劲费力地拉到了麦场上，翻晒、翻晒就可以打碾了，就可以将那些麦子贮藏进早已打扫干净的麦仓里，唯独它们保留了下来，就像没有写完作业的孩子，被老师留在了教室。

　　 也怪它们，长势太好了！长成了另类，而另类就得另行看待，就得非同一般地区别。一地的麦子都黄了，它们依然那么翠绿，如果割去，掺到金黄的麦子中间，干起来不容易，打碾不容易。谁教它当初喝饮了那么多的水！现在想来，农民总结的没有错：便宜是个害！只是当初怎么就没有料到。也是，有谁在开始的时节，会知道以后的结局。那些地埂边的麦子，总算明白了一些事理：啥都不能贪，过多的索取就是害，就是累赘，就是负担，就是适得其反。

　　其实，人们只看见这些地埂边麦子的凄凉和孤独，没有也无法料到它们内心的感觉。其实，存在必有存在的理由和原因。这些麦子不虚伪、不做作，没有一丝一毫的偷懒，没有一时一刻的泄气，和所有的麦子一样在奋发努力。甚至，比其他的都格外勤勉、格外用心。即使被人们暂时遗忘，它们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责任。散文大家李汉荣先生在他的《与植物相处》一文中说过：“没有谁告诉它生活的哲学，植物的哲学导师是深沉的土地”，那么，我想，是土地这个伟大的导师告诉并且一再淳淳教诲它们：别泄气，也别失望，生活是绝然不会遗弃它钟爱的儿女的，就像普天之下的父母，没有理由抛弃他辛辛苦苦养大成人的儿女。

　　 确实，在星夜降临的时刻，天上那些晶亮闪烁的星星，地下那些凉爽迷人的微风，那些飞来飞去的小麻雀、跑来跑去的小蚂蚱、小土克朗……绝对没有因为地埂边麦子的孤独就不再关照它们。相反，明月的抚摸会更为真切，小动物的垂青会加倍照顾。

　　果然，在一个炊烟飘绕的黄昏，或者薄雾飘荡的清晨，农人记起了地埂边的那些长势良好的麦子。他仔仔细细一根一根拔下来，细细心心把那些穗头捋齐，小心翼翼夹在胳膊底下，把它们拿到自家的院落里面，扫净一块地皮，铺上床单，找个小棍子，一下一下捶下来。然后再拿簸箕搧搧，一粒一粒在宽厚的手掌里搓搓，疼爱的目光险些叫那些麦子热泪盈眶、兴奋不已。最后，无比饱满无比成熟的那些麦子，没有放弃生活信念，始终不忘心中理想的那些优秀的麦子，被农人细心地装起来，当作来年的籽种——让它们继续充实自我、继续追寻生命的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