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是金黄的,一些是灰黄的[原创]
2020-11-06叙事散文强子
暮色渐渐浓了,炊烟袅袅升起来,母亲开始做晚饭了。房子隐没在杨树、果树之中,四周围绕着的玉米已经在前两天砍倒了,温顺地躺在地里,果实包已经干瘪了,灰黄的叶子服帖在地面。我在核桃树下望过去,炊烟由一丝一缕很快成为一股一股的,像是从苹果树头顶冒出
暮色渐渐浓了,炊烟袅袅升起来,母亲开始做晚饭了。
房子隐没在杨树、果树之中,四周围绕着的玉米已经在前两天砍倒了,温顺地躺在地里,果实包已经干瘪了,灰黄的叶子服帖在地面。
我在核桃树下望过去,炊烟由一丝一缕很快成为一股一股的,像是从苹果树头顶冒出的烟雾。我知道柴炉已经生着了,所以不必再急着四处去寻找干柴。懒洋洋地抬起头,希望在墨绿的核桃叶子中可以发现一两个隐藏的新鲜核桃。这种寻找应该是有预谋和事先设计好的,当初我们打核桃时故意粗心大意留下几个,就是为了时常能够怀着一种期待的心情徘徊在这具有淡淡芳香的大树下,品尝新鲜核桃的嫩脆香甜,同时也品尝一种惊喜和满足。
河西十月,昼夜温差大,傍晚的气温已经下降到几度,白天金黄的阳光所带来的温暖早已散失殆尽。我穿着母亲的大棉袄,在暮色中搜寻。这种搜寻已成习惯。当你置身于包围的果树当中,红红的果子挂在树上,紫色的葡萄成串成串地摇摇欲坠,山楂已经转为灰褐的成熟色,还有那隐藏在叶子当中等待敲落的核桃,你没有办法不搜寻。即使腹中已饱,眼睛却始终是饥饿的。
炊烟已经使周围的树木有了朦胧的感觉,果实渐渐隐没在暮色当中,剩下黑色的枝干和叶子。几十米外邻居家的灯火已经亮了,我揣着两颗核桃和四五颗葡萄进了屋。
晚饭是山药小米稀饭,一盆油绿的小白菜和母亲自己烙的饼子。小方桌放在屋子中央使厨房显得非常狭小,一家人四五口围坐在一起常常会互相碰了筷子。灶火里未燃尽的柴火通红通红。
母亲说吃过晚饭就不剥苞米了,天冷,恐怕手指都要冻硬了。
父亲说,明天杀只鸡吃吧,孩子们国庆长假回家尽干活了,哪里是过节,纯粹是劳动改造。
第二天,天却阴了,冷飕飕的。不想早起,赖在热炕上。八点半起来,九点中吃过早饭,天阴的更加厉害了。
但活必须要干,农时不等人,只要不下雨玉米还是可以扳的。家人一起商定方案,一是把玉米棒子扳下来拉回家里,堆在院子里慢慢剥皮,二是先砍倒玉米杆子,再剥皮把玉米棒子拉回家去。我说砍吧,出身汉舒服一点。
包得严严实实钻进了玉米地,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封闭的世界,齐刷刷的玉米把我限定在一个潮湿、安静的空间,在咔嚓咔嚓一棵棵玉米倒下的间隙,我可以听到自己呼哧呼哧呼吸的声音。玉米叶子被霜杀了,晦暗的淡黄,了无生气,不时划过我的胳膊和脸颊,些许裸露的地方感到生疼生疼。砍过去一行,身上有了暖和的感觉。父母亲他们也是每人一行,看起来却比我轻松的多。我看见父亲斑白的鬓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忽然就有无尽的力气想把整块地的玉米一口气砍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只是这一两年的事情,我突然觉得愧对父母很多,尤其是看到他们在炎炎夏日下挥汗如雨的身影,我就心疼的要命。我不能给父母锦衣玉食的晚年生活,唯能做到得就是假日多陪陪他们,和他们一起劳动,一起流汗。很多脏、重的农活父母都不让我干,怕我弄脏了衣服,晒黑了皮肤。但我一定要去干,我的父母能做的,我相信我也能做。常常回想这二十九年的日子,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总是那么温暖、踏实。今年农历七月十五去上坟,在祖坟圈子左边的位置,母亲指给我们她和父亲将来的位置,我的心突然就被豁了一道口子,泪水直往外涌,于是立即起身,一刻也不想在坟地呆下去。母亲说得从容安定,而我心里非常难受,我不能想象没有父母的日子。
又一行过去,我直起身来,周围到处是连片的玉米,看不到人影,却能听到玉米地里传来的唰唰的声音。天才刚刚凉了,一些杨树的叶子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发黄了,东边渠道边有一排杨树,叶子黄的金亮,格外耀眼,像胡杨一样,动人心魄,有零落的叶片在风中打转。屏住呼吸,唰唰唰,这种凋落萧败的声音虽然极其细微,却无处不在。
忽然,十几米外有凄厉的哭声传来,我说:“咋了?是谁?”,母亲也停下手中的活细细地听。又是一声,里面还参杂着凶狠的打骂声。母亲说:“是东娃的妈,她家的那个牲口又在打她了。”我知道母亲所说的“牲口”就是东娃的爹,那个时常把自己的女人打得遍体鳞伤的男人。
母亲扔下手中的镰刀急急地走了,我想跟上去,又不好去,怕我一个姑娘家去了,挡架不是,不挡架也不是。站在高高的地头我可以看见东娃家的院子。东娃的妈从院子里又叫又喊地跑出来,东娃的爹手里拿着一根铁锨把紧跟出来,一把揪住了女人的头发摁倒在地,木棒如雨点般打在女人的头上和身上,女人凄厉的哭喊声让远远看着的我浑身颤栗。我看见母亲几乎是奔跑着过去了。三十岁的东娃扑上去抱住他爹的胳臂,却被他爹一脚踹倒在地。这种暴力以前在农村也很常见,但这一次那种残暴已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近六十岁的人了还被自己的丈夫几乎要往死里打,而儿子在旁边也无能为力。我感到心惊肉跳的同时也极度悲哀。我母亲已死死地抱住了东娃爹的胳臂,大概是出于我母亲从家族辈分来说也算他长辈的原因,那个男人甩了几下没甩开,气焰稍稍平息了,只是嘴里还大声骂着。我看到东娃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要打你就全都打死算了”,然后狂奔进屋里去了。
南边地头上立民的女人也是观望,但没有过去劝架,看着事态刚刚平息就又钻进自家的玉米地了。他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玉米棒子在他的手中像一个个金色的石子咣当咣当被扔进架子车里。两口子种着十几亩的地,容不得他们有任何懈怠。立民的父母亲在我们东边的地里扳玉米,他们和儿子分家已经十年了,老两口的几亩地一直是自己耕种的。他们和东娃的爹有点过节,没有过去劝架,只是在地头远远地望着。
天气更阴暗了,雨点落下来,下午的活几乎没干,母亲一直在东娃家陪东娃的妈,我们把扳了几车的玉米运进家里,地面已经泥泞不堪了。秋天的雨尤其寒冷,站在廊檐下,秋天冰凉的手一阵紧似一阵地攥得我的身子发疼。一小堆剥了皮的玉米,在雨水中倒越发金亮了。
一连几天都在下雨,细细密密,连绵不断。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农活什么也干不了。在老家倒也散漫,没有工作的烦扰,不看电视,躺在炕上偶尔看两篇小说,瞌睡了把书往枕边一放,严了被子就睡,出门就穿上老棉袄,裹得紧紧的,像乡下所有的农人一样担忧自己的庄稼,抱怨老天爷不长眼睛。
七天假期就这样过去了,一直下雨,还有两亩玉米没有收回来,我必须要进城上班了,只得放了些钱让父母雇人去收。
那天,路过东娃家,我看见东娃的妈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肿成了一条缝,拄着个拐杖极其艰难地从厕所里出来,比一片凋落在泥泞里又被踩踏过的落叶更加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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