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有一种爱像大海

　　1988年，我考上了烟台师院，成了小镇上第一个要见大海的人。 　　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鲁西南平原上的乡亲来说，大海，是一个神秘而遥不可及的梦幻。父亲要去送我，父亲要见到大海了，村人都很羡慕父亲。 　　邻家10岁的二娃送给父亲一个瓶子，眼里充满渴望：“爷爷，您回来时，给我捎一瓶海水好吗？”父亲接过瓶子，又把二娃拉到跟前叮嘱到：“好好读书，争取将来见到真正的大海。”二娃郑重地点头。 　　父亲和我坐车刚到县城，去济南的长途车就要起动了，父亲急急火火地扛着行李往车上跑，还是没有跑过其他乘客，我们俩，只有一个座。父亲执意要坐在过道的行李上，把舒适的座位让给了我。 　　路上颠得厉害，父亲佝偻的身子左摇右晃，过了济宁，路才平坦了。平稳下来的父亲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我定睛认真地看，是一张帐单，上面尽是债主的名字和金额。两个哥哥正上大三，妹妹读高二，小弟读初三，我新入学，花费更多，我们的费用，大都是父亲东挪西借的。 　　我眼睛有些潮湿，不忍再看，也不忍让父亲再看，就从包里掏出两个鸡蛋，递给父亲。父亲显出很痛苦的表情，“我有些晕车，难受，你吃吧。”当时，我不知道晕车是怎么一回事，就信以为真，日后才渐渐明白，父亲是不舍得吃。 　　在济南车站排队买火车票时，我看到身后有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像是高中同级不同班的校友，就告诉了父亲。父亲走过去询问，正巧那男孩也去烟台师院上学。父亲欣喜地对我说：“我就不送你了，你们结伴而行，我回了，农活正忙呢。” 　　那男孩也很高兴：“叔，放心吧，我会照顾她的。” 　　可我很失落，“您不去看大海了吗？二娃让你捎海水呢。” 　　父亲有些无奈，“我随便装一瓶水给他吧，就说是海水。” 　　“可海水是又咸又苦的。” 　　“我放些盐在里面就是了，小孩子好应付的。”父亲是执意不去看大海了，他为了节省50元钱的路费，放弃了久积心头的大海梦。 　　夜里11:40分，父亲用一张站台票把我和男孩送上了火车。临下车时，他拿走了二娃的瓶子，我掏出两个鸡蛋，硬是塞给了他，可他下车后，又从窗户上递了进来。他只是早晨出门时喝了碗面条，路上一直滴水未进，我想把鸡蛋再递出去，可他已经走远了，怎么喊也不回头。 　　坐在火车上，我不能入眠，我不敢想象父亲回到家后会疲惫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该怎样向二娃和乡亲讲述大海的模样，我只知道，我第一次去看大海时，必定带一腔复杂的情怀。 　　入校后，同学们一次次去看大海，早晨去看日出，傍晚去看夕阳，星期天去沙滩上野炊，而我迟迟不忍去。父亲在看大海的路上中途而返，成了我的心结，我害怕真正见到大海时，心会剧烈地痛。 　　刻苦地读书，勤俭地生活，成了我回报父亲的唯一方式。男孩知道我的心事，经常在周末来陪我，他感动于父亲带空瓶子中途而返的故事，也迟迟没有去看大海。 　　男孩带我去看大海，是在即将放寒假的时候，他说，不是自己看，是替父亲看，多捡些贝壳，装瓶真正的海水，寒假时带回家去，也算抚慰父亲的大海梦了。 　　海，敞开浩淼无边、波澜壮阔的胸怀在迎接我，见到海的那一刻，我明白人们为什么如此向往它了。我把泪水融在海里，我把父亲的影子融在海里，我把对父亲的感激融在海里，大海宽容地接纳了一切。我感觉到了有一种爱像大海，它深沉，博大，就像父亲能沉淀一切苦难的情怀。我和男孩盛了一大瓶海水，在里面装了些金沙，又把捡拾的最美的贝壳和鹅卵石装进瓶里，一瓶真正的海水，一个浓缩的海。寒假，我把它送给了父亲。 　　父亲又把它送给了二娃，并给二娃讲明了实情：“那瓶海水，是假的，是我家压水井里灌的。”懂事的二娃红了眼睛。 　　“好好读书，争取将来见到真正的大海。”父亲的话，支撑着二娃于1996年考上了青岛大学。我和男孩因为海水的故事相爱、结婚，我们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把困难留给自己，把爱送给别人，这是我们第一次去看大海时从父亲身上获得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