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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 家在南山

2020-11-07叙事散文薛暮冬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啦。那时,柱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却连续几次都没有考取秀才。却被美丽大方的凤子看中了。凤子的家人坚决不同意,说柱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嫁过去连饭也吃不上哩。柱子对凤子说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跟我走吧。凤子说走就走我不相信我们有一双手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啦。那时,柱子是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却连续几次都没有考取秀才。却被美丽大方的凤子看中了。凤子的家人坚决不同意,说柱子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嫁过去连饭也吃不上哩。柱子对凤子说你要是真喜欢我就跟我走吧。凤子说走就走我不相信我们有一双手真地会饿死。柱子拉着凤子的手,他们一口气跑到了南山。这里山青。水秀。鸟语。花香。柱子说,就在这里吧。凤子说,就是这里吧。于是,他们不顾疲惫。踩倒了山洞前面的杂草,轰走了山洞里面的蝙蝠。凤子又找来柔软的荒草。这里,成了他们的家。只是凤子心里有些犯嘀咕,难道一辈子都要呆在这荒山野岭吗?   好在,这里实在是一个迷人的所在。那高高在上的山头,横看成岭,侧看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那高挂前川的瀑布,冰清玉洁,飞流直下,疑是银河落九天。特别是黄昏时分,柱子喜欢坐在洞口,麋鹿在他的左边悠闲散步,猿猴在他的右边呢喃私语,漫天云霞变化莫测,遍野花朵兀自开谢。柱子觉得自己心都醉了。特别是身边有自己最爱的女人。他们想接吻就接吻,想做爱就做爱。再也不要看别人的白眼啦。柱子想,自己应该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啦。他还要一个怎样的世界呢?但柱子总觉得凤子有些心不在焉。   凤子的心不在这里。凤子的心在山外边。她常常望着即将飞出群山的燕子发呆,甚至自言自语。凤子常常在身上插满羽毛,和花朵。她渴望飞出这崇山峻岭的围困。她相信自己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爱情在这里。她和柱子彼此相爱。她对柱子对自己的每一次抚摩,每一次进入,都是那么激动,那么满足。爱情是美好的。也许,爱情,是她还留在男人身边,留在深山之中的唯一理由。她愿意为此牺牲自己的梦想,牺牲自己对山那边的渴望。   柱子总是很感动。他和凤子一起从山洞出发,去深山之中寻找另外的泉水,另外的花朵,另外的森林,另外的山头。他们常常迷路,但仍然有着傲然的气势。他们不断地东奔西突,终于在南山上踩出了一条又一条山路。他们常常跟在蚂蚁的队伍后面,走着走着,便邂逅了更多另外的虫子,虫子们都相互打着招呼。他们也很想道一两声寒暄,如果他们能够懂得虫子的语言。这使他们感到伤感。他们成了被遗弃在滚滚红尘之外的局外人。无论是柱子,还是凤子,心里都很清楚,那使他们结合在一起的,被唤做爱情的东西,更像一朵花,一朵注定要枯萎,凋谢,零落成泥的花。所以,他们希望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之中,他们只是作短暂的停留。   夜晚总是如期而至。虫声唧唧。虎狼长啸。天象庄严。这让他们感觉很恐怖。在无边的黑暗中,凤子紧紧抱住柱子,他们相互温暖。他们相互慰藉。凤子不止一次嘤嘤哭泣。凤子不止一次诘问柱子,我们干吗要来到这鬼不生蛋的地方?柱子也不吭声。只是和女人一次次做爱。只是用做爱的方式抚平女人内心的郁闷,和苦痛。当天光再次放亮,柱子便开始搬来山石,运来山树。没过多久,一座用石头砌成,长满苔藓的房子便出现在南山中。凤子在房前屋后栽满了竹子,菊花,梅树。她知道男人是个读书人喜欢这些植物。她总是在头上戴着用菊花或梅花做成的花环,坐在竹林边,等待柱子在天黑之前回来。柱子和凤子比从前更相爱了。就这样,春去春又来,花谢花又开。凤子不再胡思乱想。她开始喜欢上山里的鸟语,花香。因为,这里有她的爱人。这里,有她的爱在。尽管这里,和她无限神往的另一个世界,有着天壤之别。   又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随着哇的一声啼哭,柱子和凤子的儿子来到了这座深山之中。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大睁着一双恐怖的眼睛,望着深山中陌生的一切。但是,他既没有惊奇,更没有讶异,只是在又一阵鸟语中酣然入睡。黄昏,柱子带回了一只鲜血淋漓的野鸡,给凤子熬了一锅汤。他把儿子抱过来,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凤子说,给娃起个名字吧。柱子说,就叫大呆子吧。话还没有落音,便呼呼大睡。凤子望着自己的丈夫,又望着自己的儿子,禁不住泪下潸然。   但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呀!春暖花开,夏荷芬芳,秋燕呢喃,冬雪飘飞,然后春天再度来到人间。凤子又生了一个女儿。柱子说,就叫小呆子吧。两个孩子迎风长大。他们在大自然的怀抱中,追逐,嬉戏,不亦乐乎。他们把山林中的花草树木当作自己的玩具。他们拥有父辈的山林,饿了摘食山中的野果,渴了饮用山中的泉水。就这样,一家四口,与世无争,共享天伦之乐。也不晓得过去了多长时间,柱子的头上开始长出白发,凤子的额头开始布满皱纹。他们知道,一种叫做衰老的东西,正在主宰他们以后的生活,而他们无力拒绝。   看到儿子长得高大帅气,女儿长得美丽温柔,凤子的内心充满甜蜜的忧伤。他把两个孩子叫到自己身边,对他们说,你们长大了,我们也得走了。这里其实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家在另外一个地方。大呆子傻傻地望着妈妈,娘,你不发烧吧,你在胡说什么呀?凤子望了一眼站在屋门口赏月的丈夫,摸着儿子的头说,娘没有发烧,确实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小呆子拉着母亲的手,问,那个世界离这里到底有多远呀?凤子指了指山那边说,不远,其实不远哩。孩子们又拥到父亲的身边,问,这是真的吗?柱子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怅怅地叹了一口气。小呆子依偎在母亲的怀抱里,眼里泪光闪烁。大呆子已经二十岁,他望着天上闪烁的群星发呆。然后,他义无返顾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   凤子的故事仍在继续。小呆子全神贯注地凝听着,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窃窃私语,这是真的吗?凤子时不时会停下来,似乎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没有过多长时间,她又接着演绎她的故事。柱子仍是不说话,只是靠在墙根发呆。忽然,门被踢开。一股血腥气弥漫进屋内。大呆子回来了。他的手里提着一只兔子。兔子鲜血淋漓。这是他亲自杀死的第一只兔子。他把它摔在父亲的身边。血腥味占据了整个小木屋。大呆子一句话也不说,把头枕在妹妹的大腿上,鼾然睡去。   从那以后,柱子觉得衰老的速度在加快。他的后背上长了一个包,而且越长越大。一天黄昏,他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侧躺在床上。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他成天到晚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望着窗外空空的天空发呆。凤子问他哪里不舒服。他一句话也不说。凤子安慰他,不要紧,要不了多长时间,你还会站起来的,你还可以赏月赏花聆听流水的心跳的。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似地。大呆子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小呆子陪护在父亲身边,问他要不要吃。要不要喝。柱子只是朝女儿微笑。   又是人间四月天。在一个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傍晚,柱子忽然听到了一声又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不一会,凤子抱着一个孩子走到他跟前,说这是大呆子和小呆子的孩子我们的孙女。柱子想挤出最后一朵微笑却终于没有挤出来,便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凤子眼泪汪汪地说,你爸走了,到那个世界去了。本来说好我先去的,可他,招呼也不打一个就自己先跑去了。凤子一边哭着,一边把柱子埋在了家门口不远的芳草地里。这里,众鸟歌唱,百花齐放。凤子说,你爸不在这里了。一树桃花在他的坟前竞相开放。那姹紫,那嫣红,令人动容。   从此以后,凤子的日常工作又多了一项内容,这就是在每天黄昏时分,抱着孙女兀自坐在柱子的坟前,望着空空的天空发呆。他知道柱子去了那个世界。他相信柱子会随时回来把自己领过去的,就像当年柱子带领自己私奔到这里来一样。所以,她必须在这里等待。孩子来叫她回去。凤子总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她惟恐柱子来了找不到自己。   转眼间就是一年以后。凤子曾经乌黑亮丽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牙齿也基本都光荣下岗。她变成了一个老人,一个十足的老人。她的面容已经被深深的干枯的皱纹撕扯得四分五裂,皮肤也正在支离破碎。她要么坐在坟前,要么枯坐屋里。工夫不负有心人。那天黄昏,她终于等到了柱子。柱子拉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把她往另外一个世界拉。凤子晓得,现在必须离开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因为,他们的家不在这里。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孩子们打个招呼,便跟着柱子一起,离开了这个耗尽了自己一生的山林。   两个孩子把老人合葬在一起。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他们推倒了父亲亲手盖起来的茅屋。他们觉得那些束缚自己的绳索终于被时间的利刃一刀两断。他们抱着刚满一周的女儿手舞足蹈引吭高歌。他们决定离开这个父辈的南山。他们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便走上了下山的道路。许多年前,他们的父母就是沿着这条路走上南山,把家安在南山的。如今,春天仍将持续一段时间,他们的生命刚刚开始。他们把山留在了这里。把花香,把鸟语,把白云,把绿水留在了这里。只是不知道许多年后,他们还会不会想起,自己的家曾经在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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