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蓝洱海白月亮
2020-11-07叙事散文张乃光
有人不经意间问我,洱海怎么样?我随口答道:“月亮”。回答之后连自己也惊诧不已。一想之后便也释然,记忆中洱海总与月亮有关。大理四景,洱海月是其中一景。用洱海来定义月亮,的确是确切不过的。这是大理人对洱海月的集体记忆。据说,洱海的月亮很大。明代
有人不经意间问我,洱海怎么样?我随口答道:“月亮”。回答之后连自己也惊诧不已。
一想之后便也释然,记忆中洱海总与月亮有关。大理四景,洱海月是其中一景。用洱海来定义月亮,的确是确切不过的。这是大理人对洱海月的集体记忆。
据说,洱海的月亮很大。明代,就有一个叫冯时可的文人,在《滇行纪略》中说过,洱海地区“日月与星,比别处倍大而明”、“望后至二十,月尤圆满”。
对此,人们作了种种解释。大多数人认为,洱海月之所以明而大,是因为洱海水光澄澈与天光澄明的缘故。
但某年我去了滇西峡谷,羁旅于江边某个小客栈,晚饭后在思乡的愁绪中看到峡谷上空一线青天,又瞥到一轮又小又冷的月亮,便想起了古人“山高月小”的诗句,便怪怪地生出猜想,关于洱海月的印象,肯定与云南到处是高山林立有关。特别在峡谷纵横的滇西,是山的高大使月亮变小了。而人一旦走出大山的阴影,来到被高原人称之为“海”的地方,蓦然间见到一片开阔的水域,又恰逢一轮当空浩月,豁然开朗间产生一种洱海月亮真大真明的惊喜自然是毫不奇怪的事。呈现眼前的,是摆脱了大山束缚的月亮,是无羁无绊的月亮,是纤尘不染的月亮!这恐怕是洱海月之所以大而亮的原因。
猜想归猜想。用科学的眼光看,洱海月的明亮得益于洱海水质的明净、空气的清新,应是确定无疑的。在孩提的记忆里,洱海月很白。在白族地区,把月亮叫着“白月亮”。白族民歌《白月亮、白姐姐》就这样唱:“白月亮呃白姐姐,漂白围腰漂白衣,漂白头帕漂白领,花鞋漂白底……”在洱海边,每当月亮升起时,人们总会赞一声:“今晚大白月亮!” 这些来自民间的语言,比文人们写洱海月喜欢用的“冰清玉洁”一类文绉绉的词好多了。
月亮的白,与洱海的蓝,是相伴相生的。洱海的纯净,也许只能用“白”来衬托。在印象中,洱海的湖滨带人们喜欢食用的刺菱角,茎细长而滑腻的海菜,以及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水草,开的都是白花,衬得洱海水更清更蓝,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暗示。记得十多年前一个百年难遇的大雪天,我曾来到洱海边。周围的群山、坝子和湖滨沉入一片白,第一次发现洱海出奇地蓝,像一只莫测幽深充满禅意的眼睛,这是上帝的眼睛,它能洞测人的脏腑灵魂。正是这次际遇,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了洱海的纯净,并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入夜,雪还在下,雪花落在水面,嗞嗞轻响,人却意外地安静下来。那晚,天上没有月亮,但我仍然感到一轮洁白的月亮照耀在心头。也就在那个晚上,在洱海边一个小村,我听到了一个优美的民间传说。洱海深处长着一棵硕大无比的玉白菜,洱海的水就是从玉白菜芯里一滴一滴沁出来的。我想,玉白菜一定很白很白,这一传说肯定与受到洱海白月亮的启发有关。
洱海月的大而亮,当然不是来自理念或传说。在没有一丝风只有无边月的夜晚,去洱海边走走,一轮皓月从洱海东岸缓缓升起,清清凌凌的海面,恍忽便看到一位妙曼的女子款款向着海边走来。浮云是她的衣裾,树影是她的身姿,月亮便是她一双玉臂高举着白璧做成的玉盘。
每当这样的时候,便会有大喊一声“白月亮”,向着月亮奔走的感觉。
关于蓝洱海,关于白月亮,记忆最深的自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前那些日子。湖滨到处长满水草,水草间飞着白鹭和水鸟。在洱海里潜泳,睁开眼睛可以看得清楚海里一缕缕飘曳的水草和一群群游走的鲫鱼。那样的日子,去洱海边,又恰好遇到月亮,真是美仑美奂。记得在一个盛夏的夜晚,一个特定的瞬间,时间虽然好像已是九十年代初,我还在经常去游泳的老地方,突然间看到终生难忘的奇观——一条长长的银白色光带,从我眼前的海面一直拖到洱海东岸。
像有人从我的身后看不见的地方,用一块白璧朝洱海打了一个“水漂”,白璧在海面连连跳跃着,最后猛地一跳,变成一轮白月亮。人便惊呆了。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情不自禁地便拔腿朝着这条金晃晃的光带跑。跑着跑着脚下便一虚,“扑通”一声掉入淹没整个夜晚的冰凉的白得像水银的月光中。
从此,便喜欢夜泳。并因此发现,月亮与洱海确实是难舍难分的关系。倘若没有洱海,没有洱海的月亮,大理便不成大理。月亮升起来,洱海是地上的月光,月光是天上的洱海。梦一样的清辉,除了宁静还是宁静,让人不无惊异不无敬畏地感觉到了月光所具有的隐秘性、消融性、虚拟性。
每年的中秋,到洱海赏月是大理人必做的功课。随着气候的变化,近年来苍山的雪是渐渐少了。如果是在过去,苍山终年有雪,“洱海月照苍山雪”是大理人骄傲的一景。在大理,连三岁小孩都会唱的一支歌谣是:“下关风,上关花,下关风吹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洱海月照苍山雪。”
在记忆中,洱海的月亮确实是白的,白得就像苍山积雪。但一个夜晚,在《白月亮,白姐姐》这首歌一夜之间唱响之后,突然发现洱海的月亮不再白了,呈现象牙的颜色,变得金黄。
我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一位朋友。并说出自己的想法:这肯定与洱海环境受到污染有关。朋友却笑我呆气。在无限的懊恼之中我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白月亮,白姐姐》的歌谣继续再唱,但洱海水质受到污染程度却一天天加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洱海开始暴发蓝藻,水质严重下降,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一股鱼腥味。苍山斜阳峰麓冷寂多年的二井,一时间热闹起来,前去打水的人络绎不绝,通往古井的小巷从早到晚到是湿漉漉的。在古井旁,我还因此认识了一位饱受争议的守井老人。他向人们收费,负责打扫井边卫生。虽然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很快就遭到制止。
大理人开始着急。湖滨地带,立起了对大理人洪钟般的警示:“洱海清,大理兴”、“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洱海”。我不知道这些标语的发明者是谁,但对他们无形中充满敬意。善待环境,与自然和谐相处,不仅仅是现代人的一种文明方式、一种新的伦理观念,更是人类走出生态困境的必然途径。喜欢游泳每天都要与洱海肌肤相亲的我,自然少不了对洱海水质的关注。“今天海水好不好?”成为与泳友们见面时的口头禅。泳友们开始相互提醒,不要用洗涤剂、香皂洗澡、洗衣。只有一个例外,那便是Y,他每天都要不顾别人的一再反对,旁若无人地用肥皂洗头,洗身子。他的行为自然受到大家的严重鄙视,海边很少有人答理他,虽然他有些身份。有人讥讽地给他取了个绰号——“永远洗不干净的人!”
洱海月是不用肥皂洗澡的。洱海月曾经很白。很白很白的洱海月,是从清凌凌的洱海水中升起来的。
之后的十年间,着急的大理人开始了痛苦的反思。一系列经过痛苦反思后采取的措施每天都在我们眼皮下进行——网箱养鱼、机动游船被取消了,占领的滩涂湿地退还给了洱海,洱海南岸投资4.1亿元建起了一条总长17.2公里的截污干渠……不久前,在洱海管理局工作的泳友利军告诉我,洱海正在准备新一轮的退田还林、退塘还湖、退房还湿地工程,已经用卫星测定了该退的区域和面积。他的话,让我兴奋不已。
我很少照相。今年买了部富士S9600数码相机,有事无事照上几张,无意有意间便也照了不少有关洱海的照片。一个周末,与几个朋友来到洱海西岸小树林烧烤聚会。愉逢雨后天晴,一抹一抹斜斜的阳光从洱海东岸的云层间打了过来,丛丛树林间,洱海一片明亮。几个同行女友圈起起裤脚,站在清凌的洱海水里,洗着带来烧烤的莴苣、白菜、海菜、洋芋,清浅的海水摇晃着她们的影子,情不自禁频频举起手中的相机。后来我把这组有关洱海、洱海边的丛林、波光间洗菜的女友们的照片发在我的搜狐博客,当晚便有一位文友在QQ里问我:“你这些照片是今年照的吗,有些不可思议啊,我五年前来过洱海。”
因了朋友的话,再去看照片,恍恍忽忽便觉得像在做梦。打开电脑上几个月前到洱海东岸照的另一组照片,那是一组关于洱海东岸已建成的绿色湖滨带的照片:一排排站立在浅滩的水柳,一片片蔓延在海滨的水草,几只在水面飞翔的水鸭子,在波光间戏水的泳友,湖滨公路边“洱海是大理人的眼睛,湖滨带是洱海美丽的睫毛!”的标题牌……便重新找回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于是企盼着某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去洱海边走走,用手中的相机找回记忆中的白月亮。
国庆前,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播放关于洱海治理的专题报道:《应对蓝藻》。“过去,空气和水都不是问题。而现在在有些地方却成了问题,而且是不小的问题。于是,让老百姓喝上干净的水,呼吸清新的空气,就成了政府工作的当务之急”,节目一开始,身着素白衣裤的敬一丹以悠缓的语调说出的开场白,意味深长。眼睛便无法移开。流动的画面中,我看到了大理的主要官员和普通百姓。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与洱海有关;我看到了熟悉的洱海排污南干渠和一个叫孙佳庆的干渠巡查员,洱海的治理,正一步一步进行……洱海的治理,洱海的经验,毕竟已引起了世界的关注。
整个晚上,记忆最深的是敬一丹的一句话:“如果在一杯水里滴入一滴墨水那不过是举手之劳,而要把它取出来却是实在不易。”连一贯不喜言谈的妻也轻叹一声“说得真好!”对于亲眼看着洱海水质变化的大理人,这应该是一句充满智慧的语言。节目尾声,当主持人介绍到高4.5公尺、宽6.2公尺,可以并行两辆汽车的洱海地下排污南干渠,虽然处理了城区95%以上的城市和生活污水,但也不过只是使原本流入洱海的30%的污染源得到控制时,喜悦的心情顷间又变得有些复杂。洱海的彻底变清,不可能是一朝一夕的。因为,我们往里面倾注了太多的墨水。
今年中秋,本想去洱海边走走,用新买的相机照一照洱海月的。可惜天公不作美,月亮躲起来了,躲进密密的云层里。她为什么躲起来呢?这位大理人心中的白姐姐!
月亮,从洱海碧波间升起的白月亮,洱海,被一轮白月亮映衬着的蓝洱海,不仅属于过去,还应该属于未来。等待着,有一天,洱海能彻底变清。期盼着,在天朗气清的日子,能重新看到洱海的大白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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