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秋野四题

　　我无法将自己真正融入秋野，只能水一样流过。我知道，在这样的夜晚，个人的寻找或表述是极其艰难的。但是，不论如何，你都得忍受，承受，或者拒绝。
　　[玉米地] 　　我沿着一条小路走去。我想，一个人归来，就是寻找。这条无数次经过的路，连接着故地，连接着血脉，但此刻却是人迹罕至。就连小鸟的声音也是隐隐约约。我走走停停，在寂静中，倾听，接近，希冀获得真正的宽容，或进入。 　　踏入故地，你要经历无数次的感动。就像那棵村头的柳树，扶疏苍劲，将根扎在深深的地下。它的一切来自这里。它的绿叶，它的枝桠，它的生长的欲望，还有那古旧的鸟巢。时间并没有改变。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要靠近这片巨大的背影。所有的声息，都渐渐洒落在故地周遭的秋野上。 　　这是一棵壮硕的玉米杆。绿叶已在变干，变白。我长久的注视着它铡刀一样的叶片，以及血干了的丝络，和那一道道紧抓泥土的遒根。有花大姐在爬上爬下，也有蚂蚁，来回急急的游走着。它们的生命都是那么旺盛强壮，气息逼人。就像那颗粒饱满的玉米棒子一样，让我想起了“永恒的生存”这句话。玉米杆下是间种的黄豆，低低的，枯黄的，好像一块被扔弃了的抹布，那些逐渐枯萎的豆叶瑟瑟发抖，随时飘零一样，喃喃自语。没有风，玉米地显得空阔，沉默，仿佛一片一定要变得特别神秘似的沃野。我就这样仰望着这些即将消失的玉米，看着它们的枝杈舒展地伸向天空。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涯。 　　秋野，是玉米的宿命，锁链一样拴在季节的最深处，不生也不死。它存在着，仿佛处在生死线之外，但同时又充满着激情，向上，和活力。那是成熟的前兆，也是死亡的前兆。
　　[底层的回响] 　　空洞的静穆因着山野风岚的流动而渐渐有了充实的含义。一直到那略显暗淡的蓝青色弥漫开来，寂穆里才有了簌簌的声响。我知道，这不是翻阅书卷的声音。但，已经能够感觉到一种轻微的颤栗。 　　在一个废弃的房院里，我看到了一爿残破的石磨卧在温柔的草中。涡轮一样的磨沟已经消蚀成浅浅的刻线，像一座圆浮雕。我无数遍的想象它曾有的目光：黑如葡萄。它望着故地，望着母亲般的丛林。它是从田园里滋养出来的。可是，现在，茅草遮蔽了它的视野，和曾经的滔滔不绝。它永远闭上的眼睛，也在经历着魂牵梦绕的离别和思慕。我不知道它最后时候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些碾过晨曦的隆隆声响里满含着什么样的祈愿。但，石磨一定不是从荒芜中消逝的。故地也不会收回它的全部：肉体，抑或精神。 　　太阳隐入云层，风停了，四野宁静。凄凉。我们相对无语。 　　田野上劳作的人，身上沾满了尘土。他们将自己的话语在耕作中传给了土地，他们和驴马、铧犁、种子结为一体。还有那些飞鸟，蟋蟀，虫子，小调，水流，泉涌，……它们的鸣叫，欢语，在底层荡漾着，浮游着。像一首首无声的叙事诗，或暮色苍茫里的童话，那般清晰，明亮。 　　毫无疑问，这些清癯的生命，这些回响在底层的声息都将打上时光的烙印。它们将长久地留在这里，而不为忧愤的朦胧所笼罩。
　　[九月的庵房]
　
　　今夜如同十几年前的那个黑夜一样。我感受到了那熟悉的温厚的暖热，粗粗的，略含羞涩。就像杵立田头的那一间间庵房。 　　这是世界上最缓慢最长久的修建。一种简略甚至粗陋的建筑。但它是用一辈子的时间成长起来的。有了它，就有了一个回路，一个归宿，一个家。随着庵房一次次从黑夜里升起，无数的农人穿过苍茫夜色走向了它，就像走向磨坊，走向羊圈，走向河流一样。这里是他们心灵歇息的另一处地方。 　　很长时间来，我一直相信，庵房是从大地上生长出来的，它依顺着农人们内心的经验和指引，就像一根葱，一棵树的成长那样。一口干馍，一口罐罐茶，一声长息，什么样的日子都能应付得了。夜幕中，它和所有的村庄一样，将自己隐身在大地之怀上，在繁星点点夜风徐徐的瞬间，表达对土地的敬畏和虔诚。 　　其实，看守眼前的果园，只是一种借口。在他们心中，好日子就是能够在静谧的夜里安安心心坐下来，侍奉内心。 　　所以，庵房是没有终点的建筑。在这敦实的平台上，你感觉又重新回到了大地之上。日夜对它来说，已经微不足道。 　　[草坟] 　　当我站在茫茫原野上举目四望时，我明白，终究有一些朴素的东西将会背离而去。但我依旧会热爱、感动这里的一切。真实的一切。一丛草，一棵树，一笼花，一座坟。还有一些飘逸的淡淡的清香。 　　风霜过后，只会留下冷漠的真实，让一座座坟墓显得更加简单明了。 　　这里躺着曾经忙忙碌碌的人群，我们的亲人。故去的亲人。这里曾经流过无数的眼泪。没有墓碑，没有墓志铭。此刻，唯有野花，迷人而细碎的野花，和野草结结实实的纠缠着，蔓延着，将仅有的浮土扎成排板。我绕前绕后，竟寻找不到进入的缺口。四野旷廖，闲云飞渡。遗异的坟墓不是孤独的。他们的后人依然和他们一样，在秋野里正沿着逝去的时光耕作着，辨认着，欢娱着。 　　我想，低微的生命和它们的消逝都将是脆弱的，也将是恒久的。这也是生活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