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飘零的日子飘零的人

[原创] 飘零的日子飘零的人

刘梅花
　　沙参打小就头顶不长头发，头皮上泛着一圈亮光。开学好久了，老师说沙参，沙参，你若再不交学费就不用来学校了，去帮你妈铲草喂猪。沙参就吸溜着鼻涕不敢抬头，一双老鸹爪子般的脏手赶紧藏在课桌低下。他的同桌玲很张狂地撕碎了纸片，把纸屑撒在他的头顶上做翩翩天女撒花状。沙参摇摇脑袋，抖落纸屑，一声都不吭。 　　沙参看人从不用正眼瞧，而是偷偷地斜着眼瞄。一旦碰到别人的目光马上缩回。总之他有着与那个年龄很不相符的萎缩。
　　沙参家和我家对门。村里我们两家是外来户。他在学校里受了委屈，回家从不提起。不像我，受一丁点委屈就哭诉给我爹。我爹定然给我助力，在半路上截住欺负我的学生一顿痛骂。沙参在家里总是缄口不语，低着头做这做那，很是忙活。偶尔听见他高声说话，一定是被他妈追着打，他在大声讨饶。 　　听见了沙参挨打的嚎叫，我就喊爹。我说爹你去挡挡，别一下子打死了沙参。爹说他又不是苍蝇，一下子就打死了。吃罢了饭，我去找沙参，沙参就苦着脸到我家吃留在灶上的饭。爹说沙参比你懂事，知道疼他妈。他妈的病总不见好转。 　　后来沙参就不去上学了。他总是匆匆忙忙跑到教室里，手上沾满的面迹还未洗。上课时他耐心地一点一点往下抠面。老师就让他站起来伸出手让大家看。看过几次后沙参就不上学了，真的帮他妈做饭喂猪，干零碎活。 　　沙参的邻居李黑子家 新移栽了几棵葡萄树，还没缓过气来。李黑子便瞅空儿喊来沙参，让他一趟一趟提了水浇树。沙参光着脚卖力提水的劲儿，触动了我旁观的灵感，我很想展示一下我的坏招儿。 　　我也瞅空儿，李黑子家总有空儿可钻。一暖壶开水被我灌在葡萄树窝儿里，看看四周没人，又灌一壶。
　　几天后李黑子的葡萄树蔫了，他妈挥着棒子撵着黑子满庄子打。我以为沙参会很高兴，就告诉他这个小秘密。谁知他一脸惊恐，躲躲闪闪的。我不想理沙参了，觉得他一点个性都没有，真是窝囊透了。 　　后来李黑子就和我结了仇，找茬和我打了几次架。打架的时候他就让我赔他的葡萄树，赔他白挨的打。从此我就很看不起沙参。李黑子每次考试都得零分，被他妈揪回家不准去学校。他和沙参就整天粘在一块儿。我们见了面就相互唾骂。 　　有一年沙参家要搬走了。沙参妈 病得厉害日子过不下去了，他们去投奔沙参一个有钱的叔叔。 　　几个月后的一个大风天，爹从外面回来。他说去了一趟沙参家。他说做了几年邻居沙参家太凄惶了去看看。他说沙参爹拉着他的手哭成个泪人，沙参妈快不行了，自己挣扎着缝老衣 。他说沙参家没房子住在地窝铺里。从沙堆旁挖下去的地窝铺里黑咕隆咚的大白天也得点灯。最后爹叹口气，说沙参叔家倒是一院子出廊的好房子。 　　爹说的时候我没多大的兴趣听，只是刮个耳边风而已。我所琢磨的是沙参原来是叫沙生的，只是老师当初写错了，或是老师觉得沙参更好一些。 　　从此好几年没见过沙参。我也上了高中，不再是那个泼皮无赖的傻丫头。我开始打扮自己，和女伴们悄悄议论学校里最帅的男老师。当然有时也原形毕露唾骂一个很讨厌的装酷的男生。我几乎忘了沙参。如果不是他再次浮起在我的视线里，我想我可能会彻底地忘掉沙参，就像他从来没有在我们村生活过一样。 　　那是在正月里，村庄里充满着年味的时候。爹使唤我去给邻村的亲戚家拜年。一个瘦瘦高高戴棉帽的男孩子，挑很大的两个纸箱子，立在人家庄门口挨家家的讨要过年的馒头。也有人家给他装一碗两碗的面粉。亲戚说多可怜的娃娃，一句话都不说哩。回到家时爹正准备出门。他牵着我家那头灰毛驴套架子车，车上装了袋面粉。爹悄悄对我说，沙参这几天都在附近要馍馍，不愿到咱村来。他爹捎话来说娃娃挑不动了，让我帮着拉回他家里。我突然感到有些目眩，沙参那竹竿一样的身影在我眼前旋转。 　　后来我看见流浪的人内心就有一股说不清的酸楚。哪怕力量再单薄，我都愿意尽一点点心意。我想我这种很浓的怜悯心来自于爹的影响，来自于对沙参的怀念。 　　再也没听到沙参的消息了，他单薄的身影在我记忆里随风晃动几下就断线了。从此我不知道他是飞到了一个更好的地方还是坠入了无人的荒漠。偶尔想起他，我祈求老天别把他所有的幸福都省略掉，留给他平安健康，不再颠沛飘零的日子。留一片清水给流浪的鱼儿，留一条回家的路给飘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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