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2020-11-07抒情散文关瑞
关瑞已经是深夜了,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看书。那些发黄的文字一行行在灯光里渐渐铺展开来,仿佛平静地叙述着一些在时光里远去的往事。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有买新书,每个安静的夜晚,翻出一些旧书来看,居然也有新的滋味慢慢涌上来,包括当初阅读时的情景,也
关瑞
已经是深夜了,没有睡意,躺在床上看书。那些发黄的文字一行行在灯光里渐渐铺展开来,仿佛平静地叙述着一些在时光里远去的往事。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有买新书,每个安静的夜晚,翻出一些旧书来看,居然也有新的滋味慢慢涌上来,包括当初阅读时的情景,也随着文字逐渐清晰,逐渐叫人心头微热。
就这样,今晚很可能再次成为一个难眠之夜。又怕明天上班迟到,就顺手拿起枕边的手机,想设置闹钟。这时候,才发现手机翻盖上不停闪烁着蓝色信标,才知道早有短信发来。赶紧打开,号码有些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的。短信说:月饼圆,月儿圆,许个心愿圆又圆——提前祝你中秋节快乐。读完,心头有了另样的微热。
快到中秋节了。最近几天,晚上的月亮渐渐饱满着,手机上陆续收到不少祝福的短信,超市里精美的月饼广告叫人垂涎欲滴,就叫人提前感到了中秋节的气氛。中秋,不是农历里面的一个节气,也不在年头年尾,只是秋天的一次月圆,就在每个人的内心散发出如此温暖的芳香,仅仅因了——天上月圆,人间团圆。一个淡淡的圆字,让多少离愁别绪挂上寒鸦栖落的枝头,又让多少久别重逢在月圆之夜含泪微笑。
提前买了月饼给女儿吃。她突然问我,月饼为什么是圆的。恕我嘴拙,反应慢,一时间实在找不到最恰当的解释,来让不满五岁的女儿立即明白中秋、月圆、月饼和团圆之间的关系,就信口说:“因为所有的饼都是圆的,月饼当然也是圆的。”“那为什么饼是圆的呢?”“因为烙饼的锅是圆的。”“为什么锅是圆的呢?”这小妞妞居然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已经偏离问题本身的轨道,现在再折回来,肯定很糟糕,只好继续信口开河:“因为锅只有做成圆的才最好看,如果是方的扁的,那能叫锅吗?”女儿半信半疑,吃着手里的月饼若有所思。后来一想,这绕来绕去的问答,看似乱弹,好像也能自圆其说。
饱满的、丰润的圆,总是很美的。这美,应该是阴性的,属于柔美。和那残缺的、紧张的壮美相较而言,这柔美如秋夜安静的水,轻轻地,悄悄地,洗亮一轮圆月。几多离愁,几多团聚,无不被漫天的清辉笼罩,没有撕心裂肺,没有惊天动地,一切都是安静的。即使内心在涌荡,在涨潮,也不会在这月圆之夜喷涌而出。一块圆圆的月饼,一枚圆圆的红枣,足以让中秋像一个盛大的节日,在月光照耀的晚上呈现出圆的温润和祥和来。
中秋,真的是一个盛大的节日。这节日,热而不闹,浓而不烈。很多年过去了,依旧清晰的记着儿时的中秋节。早早吃了晚饭,母亲在院子当中摆了小方桌,端上来一些洗净的水果,有红枣,西瓜,葡萄,苹果和梨。月饼自然少不了,但是不多,一人一块,酥皮的,平时也有卖的,我们叫做点心,里面夹着红糖、花生和红绿丝,带着咸咸的甜味。中秋夜,我们最主要的食品,不是月饼,而是锅块。
母亲提前几天,从外婆那里拿来平底铁锅,把活好的面摊成一张厚厚的圆饼,放在平底锅里 ,盖上盖子,放在后院里用土块搭起简易的炉灶上烧。最好是用新收割下来的麦草烧,那样锅块里会有淡淡的麦响,而且麦草易燃但不经烧,没有焦锅之忧。麦草燃完,母亲不急于揭锅,而是把底下发烫的草灰一铣一铣铲锅盖上,直到整个锅被埋在草灰里。等草灰完全变凉,打扫掉草灰,揭开锅盖,圆圆的锅块的浓香扑出来。母亲和面的时候,在面里面加了不少鸡蛋、清油、砂糖和新下来的南瓜,因此,看起来金黄如中秋的月,吃起来香甜酥软。
围坐在院子里,先不急着吃,而是边等着月上中天,边说着和月亮有关的话。我和弟弟像过年那样兴奋,很难坐定,急急地盼着月亮上来。似乎那轮圆月一旦浮现,这节日就进入了高潮。这情景,多像除夕夜,眼巴巴等着子时鞭炮的爆响。几杯淡酒下肚,父亲雅兴陡增,合着拍子,吟诵几句古人写月的诗词。母亲最后坐下来,也随意说着一些已经褪了色的中秋往事。月亮终于升起来了,一片清光飞越高天,款款落下来。不大的院子,顿时荡漾在澄澈的光芒里。母亲一刀一刀切开锅块。父亲说要先献月,话还没有说完,我们就先吃起来。其实晚饭已经吃过,肚子还饱着,只是为了这节日的欢乐的仪式。
就像隆重的开幕仪式结束后,才进入节日的实质性阶段一样。一牙锅块吃掉,开始吃水果。那年头,能放开吃一次水果,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市场上,水果本来就稀缺,更何况我们连吃粮都得经常靠亲友救济。唯有这中秋,父亲单位上分到一点水果,才使我们的节日盛大起来。果盘不大,几样水果放在一起并不显得拥挤。为了避免我们兄弟为争抢水果而坏了这宁静的气氛,不但让我们必须先吃完一牙锅块后才能吃水果,而且为我们均分了各样水果。分到最后,却没有一枚留与他和母亲。多年后想起这样的细节,心里有点酸,有点热。
还有一年中秋,父亲出差没有回来。我们放学回来,吃过晚饭,母亲照例提前在院子里摆好锅块和水果,准备母子三人过。结果,扔下饭碗后,我们相继出门,独留母亲在家。我和同学们约好去公园聚会,弟弟也去了朋友家。我们在公园的草地上围了一个很大的圆圈,中间放着大堆食物,个个兴高采烈,轮流表演节目,笑声一波一波激荡着晴空里如水的月光。我很晚才回来,母亲一个人枯坐在院子里。桌上金黄的锅块已经切开,但依旧是一个完整的圆,刀切的痕迹从中心向边缘延伸过来,如一轮碎裂的圆月。水果保持了我们出门时的姿势,冷清,落寞。那一刻,我的心里竟生出些许不安和沉重来。坐在母亲的身边,很长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抬头望月,幽幽地问我玩得高兴么吃月饼了么。我一时语塞,心底的潮润化作朦胧的月影,在满院子的清辉里久久难以消融。母亲要我先去睡,我说再坐坐。我们母子相隔一张小桌,同望一轮圆月,坐着,无语,直到圆月渐渐西斜。后来的一次中秋节,我陪母亲聊天,说起了那个只属于母亲的孤寂的中秋之夜。她安静地笑笑,说,你们渐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情,就忙你们的去吧——我老了,也习惯了一个人待着。在银色的月光里,我看见母亲的两鬓被照亮,那丝丝银光在秋风里飘荡。
今夜,真的无眠。拉开窗帘,坐在四楼的阳台上,月亮正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分明能感觉到那些清纯的银色光芒落在我的脸上,身上,像水一样轻柔。秋分已过,中秋将临。月亮饱吸着秋夜的浓浓浆液,正慢慢呈现出它的浑圆和光泽来。透过薄薄的云纱,我看到了它的安静的美。即便是阴晴圆缺几番轮回,它依旧是安静的,纯美的,像银发飘飘的母亲那样。这些年来,弟弟远在他乡,我们的中秋之夜总是不能团圆。母亲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月夜,早早摆上月饼和各样水果,然后坐在自己的一角,安静地看着我们赏月,听着我们谈月。她的心里一定有着无数的牵挂,那些牵挂丝丝缠缠盘绕在一起,便成了头顶那轮圆月。升起来,升起来,月上中天,母亲就望见了游子,游子也望见了故乡。那些牵挂里,还有一缕伸向岁月深处的苍茫,轻轻碰触,便有白莲花般的云朵盛开。许多往事,像今夜的月亮,在云朵里穿行,清凉的光芒照在身上,却渐渐温润了心头。
2007.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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