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秋夜，生明月

　　待到闲下来的时候，发现还有一些事没有做。今年好像根本没有中秋的气氛。尽管夜晚的空气里有炮仗的炸响。白天可是忙活够了。学舞。办公。上课。 　　其实主要是一直心不闲呢。当我的脑子可以不想问题的时候，就想起朋友们来。有几位同学给我的短信息我没有回复，人家就再一次发过来，当然我还是不回复。或许是我自认为短信息并不能建立或者摧毁什么真正的关系，他们会理解我的想法的。这是我的原则，是可悲的选择，是双重的可悲。可悲在于这些关爱诱发的温暖和悲凉总同时袭来。你无可奈何地面对业已失去，以及正在失去，必将失去。时光不可倒流，胜日不可重来，但我也并不想因此而像末世的人一样急于抓紧眼前，抓紧是有限的，只给人莫名的慌。 　　晚上八点左右我们一家三口从超市出来，带着选购的葡萄酒和保健醋，还有菜蔬和月饼。我忽然想起今天忘记了给一位很友好的朋友打电话，而且也没有给小姨打电话，她一定会生气的。在超市里选购的时候，我还在给一位兄长打电话，信息之便利此刻让我感觉有点受伤。比如你不能逃避责任，也不能拒绝好心。 　　团圆是美好的，而团圆的饭却是让人发愁的。幸而中午他回来得早，做了午饭。我择好菜就可以看书。音乐不错，虽然听不懂英文歌词，但调子有街头舞的轻松感。我一边洗菜一边沉浸在浪漫的节奏之中，他便嘲讽地说了什么话，居然还扭起屁股来撞我几下。儿子一会放学回家了。我刚开始看书，他就在呼叫开饭。我和儿子各自从房间出来，几步跳下楼梯，俯身到餐桌前。 　　饭来张口，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是一个梦想的境界。身兼厨师的女人偶尔享受现成的饭菜，一定会感到享受。听着张楠热烈抒情的歌，我感慨地对儿子说： 　　爸爸在家才像个家，爸爸不在家妈妈很容易生气。 　　然而，八岁孩子的回答却几乎使我窒息： 　　爸爸不在家，妈妈何以生气？——儿子表演似的伴以手势说出这句话，他的样子像一朵马蹄莲，穿着个白帽子的红T恤。 　　我当时暗暗称奇，心里重复着一个词：何以。我不知道儿子是从哪里学来的。儿子太喜欢说话了，在饭桌上动不动就说：妈妈我给你讲个笑话。我就说：饭吃了再讲。每天如此，让我亦喜亦忧。 　　晚饭还是他做的。他说：我给你们下面条，我吃中午的粉。晚上他从超市回来就说饿了，吃了月饼躺着看电视。 　　儿子完成作业后，我们母子去江边看月，没有月亮，天色黑沉沉的，路上来往的车也少，江面上什么也看不到。我说去假山那里吃了月饼就回来吧。 　　当儿子在我身边一跳一跳地向大门口走去，我看着就特别开心。但到了江边，儿子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跑走了，我心里又一下子凉了：用不了十年，儿子就会这样离我远去的。人的敏感的天性仿佛不是生成的，是天意。相见是天意，离别也是天意。我不禁大声喊了一声贝贝，儿子便返身跑到我面前，倚着我的胳膊，我告诉了他我的寂寞。 　　不过两百米就到了广场的假山旁边。儿子围着水池，执著地徘徊。我问他：找什么呢？他说：怎么什么都没养了呢？我笑了笑说：养什么呢？他说：养癞蛤蟆。我们在木凳子上坐下来吃月饼，他就竖着仰躺在凳上，撕开包装后，月饼滚到地上了，马上敏捷地翻身捡起，边用手指揩，边看着我的眼神。察言观色是儿子的习惯。我并不生气，只说：你得把它吃下去，你要记住妈妈给你讲的钞票的故事，你就把一张钞票弄得很皱很脏，它还是不会失去它的价值，人也是一样无论受到什么折磨，都要相信自己。虽然是专门为他买的月饼，但看他却吃得很痛苦。他无论如何吃不下第二个小月饼，我分给他一小半，他还是只咬了一点点，结果是我不忍丢掉便帮他吃了。此刻我想，对于一个不在意口腹之享的孩子，中秋应当是什么样子的呢。我现在才感到后悔，没有跟他讲讲中秋的来历。他已经睡着了。 　　和儿子赏了无月吃了月饼回来，一家人就看电视剧《越轨》。剧中女人就要死了，她前夫为了安慰她要重新给她一个家。这个留学回来的女人，是个美丽通达的女人，最后一刻却在为前夫的爱情着想，甚至高尚到了感天动地。我转过脸说太煽情了。他说：儿子你看妈妈掉珍珠泪了。儿子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说： 　　没有掉珍珠泪，是在生珍珠泪。 　　我心里一动。我忽然理解了林妹妹唱的 “眼空蓄泪泪空垂”中的“空”何以为“空”。我一直想着儿子这个话。我想说：儿子，妈妈生下贝贝，贝贝来到这个世间，是为了填妈妈心里的“空”的吧。 　　林妹妹的眼泪是无法把握的爱的感伤，我的眼泪是剧中人无法实现的爱的悲哀，我的眼泪也应当是为了自己，为了无可奈何的爱的消失——爱的人去了，爱的感觉消失了。 　　爱是世上最亮的明月。爱即使不被表达，像圆月隐没于云层里，我们的心也会知道，并受到照耀。 　　我并不缺少爱，但我的爱却是有限的。无月的中秋甚至让我也感到了一些慰藉。它契合了我潜意识中对于不能团圆的世人的悲悯。多少人盼望着月圆时刻，更有多少孤独的心会在那刻黯然泪下呢？秋风愁人，中秋月下，遥想情人，情何以堪？ 　　中秋夜的天空，没有升起明月动人的身影。但是我希望，在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轮永远的明月，在孕育，在生成，并照耀。
（约2000 字 2007/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