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养蚕屋

　　养蚕屋是座老房子，三间临街的破旧堂屋。四周一圈脱落矮旧的土院墙。站在院子里可以看到外面过路的每个人。外面的人也可以看到院里的几棵树，树上几只鸟，鸟飞镇落下几片叶子。这是一位孤寡老人留给他侄子的，他侄子不住，用它做了养蚕屋。养蚕女叫秀秀，十八岁，长得黑，但漂亮，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眉便变成了月牙儿，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喜爱秀秀笑的样子，放学便往秀秀屋里跑。 　　养蚕屋离我家很近，母亲一不留神我便没了身影，去养蚕屋也不是单单去看秀秀，也为了胖胖可爱的蛹虫，听蚕儿吃桑叶的沙沙声，声音听起来像下雨。一会就看到它们可以吃完两三筛子桑叶，我瞪着眼心里纳闷，蚕的嘴小得简直看不见，吃起叶子来好凶猛。这些叶子若让我吃，我还不要吃上好多天。秀秀看见我倚在在门框上便笑我的呆样，我不好意思脸红了。在养蚕屋一看就是半天，直到母亲来找，揪着耳朵把我拽走。 　　后来养蚕屋多了一个姑娘。这姑娘比秀秀白净个高，头脸方正，眼大嘴阔。秀秀叫她断断，断断爱笑，一笑就张开大嘴巴，露出几颗虎牙，笑起来前张后仰的，让人觉得她有疯牛病。断断常帮秀秀采桑叶。村北园子里种得全是桑树，叶子很茂盛，绿油油地像棉花叶，用手一摸涩乎乎的刺手，这是蚕儿的美餐，这些叶子把蚕儿养得精神饱满，吐出白花花的银丝。 　　秀秀的母亲人高马大，黑胖胖的大脸盘子上有一双大眼睛和一张宽厚的嘴巴。更有一双男人的脚，一脚下去能踩死一只鸡或鸭。她挑着两桶水从你身边走过，会刮起一阵风呼一下子将你带动起来。奶奶和几个槐树下摸纸牌的老太太常看着她挑水的背影，指着她的大脚捂者嘴窃笑。我倒没有看出这大脚有什么不好，走起路来咚咚很有气势，透出一种生命的活力，哪像那群老太太臭脚丫子像片大香椿叶子一样，走起来来咯噔咯噔要摔倒的样子，让人把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别看秀秀娘长得粗大，她心事却很高，是个聪明的女人。女人的剪缝制作、绣花描鱼，七十二种女活样样精通。前街后巷的邻居遇到什么难活会找她帮忙，她不吃饭不睡觉去帮人忙活。 　　秀秀和断断一天三次或四次给蚕儿添桑叶，闲下来坐在养蚕宝宝堂屋门口纳鞋底儿、做鞋帮，说说笑笑，笑声传到墙外过路人的耳朵里，人们不由得扭过脸，抬起头看看，秀秀和断断的脸会红一阵。 　　有一天，我放学后件母亲不在家，就把书包仍到猪圈旁边往养蚕屋跑去。走近养蚕屋们口，我一推没有动静，里边被门拴插住了。我就用脚揣了两下，没有动静。我只好趴在门缝看，两扇门中间的缝隙很大，我看见蚕儿在架子上贪婪地吃着桑叶，神情很专注，很投入。我痴痴地看着，听着蚕儿吃桑叶发出的沙沙声，似风似雨。我沉醉在这种声音里，思绪与幻觉飘成股云烟。 　　在我不经意间，门被拉开，我顺势趴倒在地。我看见一双男人的大脚，脚上穿得是乡下女人做得最漂亮的黑条绒方口布鞋。我顺着布鞋往上看，竟然看到水桥爹那张惶恐的脸，我吓了一跳，赶紧爬起来。他一声不吭地溜走了。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 　　水桥的爹是个大队会计，原来是劁猪狗的，每天骑着破车子走街串巷。车前把上插着一个小红旗，车搭子里装着刀子、剪子和绳子。我们都羡慕水桥，她家有洋车子，没事时她可以推着车子在路上一点一点地跨几步。她爹还经常给她买根红头绳、熟花生什么的。水桥总是拿给我们看，当着我们的面咔嚓咔嚓地吃花生，谗得我们直吧嗒嘴。我们几个伙伴回家就给大人要水桥一样的东西，大人说，咱们能跟人家水桥比呀？水桥家有钱，人家爹会劁猪。 　　我又去养蚕屋，秀秀就不再理我，后来就对我说，不要老往这儿跑了。蚕儿看见生人就不吃叶子了，不吃叶子就没有办法吐丝了，没法吐丝就等于白养它们了。 　　我从养蚕屋往后退着走，走到大门口才扭过脸去，从此我便常在养蚕屋墙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呆呆地坐着，远远地听蚕儿吃桑叶的声音。因离得远，声音时断时续，我心里能感觉到，那声音成了我无法排除的乐曲。 　　有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被街上乱哄哄的声音惊醒。爹娘也起身一前一后地向门外走去。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拖拉着鞋子跟了出去。养蚕屋前好多人，吵吵嚷嚷乱哄哄的，我听不明白说的什么，也看不见是谁在吵闹。只好从大人的腋下钻过去挤到中间，借折明晃晃的月光看见水桥爹光着脊背和脚丫子，只穿着一条大花裤衩，对着养蚕屋嚷嚷，嘴里喷出一股烟酒味儿。几个人拉不动，劝也不走。这时秀秀娘从胡同里大步走过来，像一扇门、一阵风，忽地走到水桥爹身边，扯住他的裤衩两手一撕，把裤衩撕成两半。水桥爹没有注意，裤衩撕烂了才慌了，推开人群往家跑去。 　　水桥爹一走，看热闹的人也回家去了。到了家我急忙钻进被窝。我听到娘跟爹说着话，娘说秀秀娘这招真绝，水桥爹不是真醉。爹说这个欠奏，喝点马尿就转性，得了便宜还卖乖。 　　过了几天我站在养蚕屋院墙外的石头上往里看，发现养蚕老屋的门被锁上了，也没有看到秀秀和断断，不知她们往哪里去了。好长时间我时常去养蚕屋附近，希望能看到她们。后来听娘说，断断是秀秀家亲戚，回家了，秀秀嫁人了，嫁到外省好远好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个造假的窝儿，假烟假酒假药，还倒腾假钞票，那个男的原来家很穷，娶不上媳妇，后来有钱了年龄也大了。秀秀被爹娘卖了，听说给她家一些钱，钱用来给秀秀的弟弟大山盖了房子，就在养蚕那个地方。将旧房子拆掉，重新建了三间红砖到顶的大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