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黑夜的花朵
2020-11-08叙事散文半树
我13岁的时候,这病就来了,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它轻巧地进入我的身体,狠狠抓了我一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而我显然毫无提防,我青春的身体正在巨变,欲望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头被迫垂落在床边,清水就从我的嘴里涌出来。清水是干净的,毫无味道。后来,这
我13岁的时候,这病就来了,坦坦荡荡,大大方方。它轻巧地进入我的身体,狠狠抓了我一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而我显然毫无提防,我青春的身体正在巨变,欲望开始燃起熊熊大火。头被迫垂落在床边,清水就从我的嘴里涌出来。清水是干净的,毫无味道。后来,这清水也没有任何变化,我本以为它会是肮脏的混浊液体,发出令人无法忍受的酸臭,对应无以言说的焦虑、孤独、彷徨和恶毒。
母亲知道它来过后,自责了好长的时间,每天多给了我五分钱的零花钱,让我可以再买一个火烧吃。我已经不可能将所有的一切都告诉母亲了,我只好将这些零花钱都掷在学校门口的租书摊上,在文字的虚空中行走,阳光将身体的影子一直投射到现在的路上。当我结束了这神色恍惚的两个小时,它用一根木棍搅拌我所有的内脏,准时催促我回到学校。一个孩子蹲在喧嚣的马路旁从内向外排泄,并不丢人。成年后,我就感觉丢人,竟然有人围观我。在这些人的眼里,我无非就是一个酒鬼,或者还是一个色鬼。我反面衬托出他们的正派,还有平凡中的伟大,伟大中的平凡,从前向后,从后向前,这些都成立。
后来就是结婚后的日子,我一再抱怨妻子的懒惰,当然我自己也不勤快。她喜欢弄一点火腿或者半成品之类的食物堆在饭桌上,我看见就叹气,食欲顿失。我还叹气我必须承担这么多的责任,无法逃避,短暂都不可能。于是,它就更嚣张,每天欢天喜地的来,来了就不走,就赖着我,就纠缠着我。我去买来一些片片块块,吞下去。刚开始的时候,我吞下这些片片块块后,可以很轻易地制服它。它羞愧地走,没有任何言语。后来,它就坚韧起来,它不走,它隐藏在我身体里面,随时准备冒出来,象那些我吞下的生活苦汁一样。我现在知道,这些苦汁才是本质,它们在我的身体内积累、发酵,我没有任何办法将他们驱除。内在的就是真实的,外在的都是假象,我只能将它们藏在内心的最深处。
只有在黑夜,我才如释重负。我将那些无人言说的孤独和焦虑都搬出来。我将它们放在虚空中一一查看。一个天生敏感的人,他的生活是宿命。我竟然习惯了发呆,想象在一个无人认识,无人知晓的地方横躺一天,那将是多么美好和纯净。实际上,发呆是被迫的,因为你无人可以诉说,更无人可以倾听你。我曾经有过一个朋友,他听到我的病,着急起来,坚持让我将病例传真给他,然后仔细为我去求医,将最便宜、最有效的药名告诉我。他知道我生活的窘迫,也懂我的内心。他是注定要消失的,背叛也是外在的假象,尽管他让我从此更痛恨所有的欺骗行为,更何况贯穿其中的琐碎和无奈。这正如火焰总是短暂,黑夜才是漫长。母亲不懂我的心,她的爱是本能。她买来蜂王浆给我,让我每天早晨吃一点,我却坚持不了。
我的黑夜也可以在阳光下呈现。我坐在树下发呆,感觉世界多么纯净,自己多么美好。我坐累了,就去听方丈师傅讲课。他说在五台山出家,在地上铺点稻草当作床。他每天凌晨三点起床,窗外满眼都是剔透晶莹的冰雪。他去担水,昨夜只吃过杨树叶子的身体爽爽朗朗。水撒在路上,他再欢天喜地转头,再去挑,再走在纯净的世界中,没有沮丧。他感叹,他说,其实那是最快乐的时光,那是法喜充满的日子。我也感叹,我何时才会有如此平静的内心,还有平静的生活。
前年,岳父动了手术,他和我一样,也是几十年的胃病了。我看见他浑身插满管子的身体,眼里涌满泪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只知道,从小寄人篱下的生活,一定也扭曲了他的内心,也一定将他异于常人。那些白色、黄色的液体,灌进他的身体,又怎能修正岁月的伤痕?我就发誓,我如到了那一天,我宁可自己平静的结束,绝不让任何人触动我的身体。我要保留的不仅仅是一个完整的身体,更多的是内心的秘密。我早就不相信爱或者诸如此类的名词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内心。我只有这点资本,只有这点骄傲,其他的都不属于我自己。
我这么想着的时候,它就又来了,这次是微笑着,没有半点邪恶,竟然象一个孩子的脸。我还是照常吐出清水,看着它们在花岗岩的地面上,蜿蜒缓慢流动,一点点消失,一点点蒸发,一点点流到无人知晓的地方去,或者天堂,或者地狱。这次我用手摸了一下这些清水,我还放在鼻子下面嗅闻了一下。仍然干净,仍然没有任何异味。我坦然了,没有了惧怕,更没有了惊慌。我终于知道,这些清水是所有欲望、贪婪、丑恶的最终产品,它是肯定要来的,连同其他必然要来的一切一样。它不关乎外在的形式,它可以变形,以其他的方式呈现,所有的人都一样;但,它肯定是内在的,就象黑夜盛开的花朵一样,妩媚、绚烂,颓废,绝望,是我自己的,也是无人可以窥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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