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中秋月呢喃

文／高会林 　　瓦蓝的夜空像口洗干抹净的倒悬的铁锅，烘着一块冰清玉洁的月饼，那便是我们熟知的中秋夜的原色。 　　不少从前的中秋月，全是你当夜盼望的宿命的月饼，它在天上，你在地下，它望着你无语，你看着它梦话。乡村那时的中秋夜就是这样，一样的月光，一样的贫困，一样低矮碰头的草房，一样空泛疲惫的米缸和柴垛，一样虚弱窘促的陈旧的木（竹）床，一样的可以看清自己未来命数的光阴的步履，一样的无力拈住一星半点月饼花的苦涩的焦虑。这个秋风凉、月儿圆、月饼缺的夜晚，你注定嗍着咸而不腻的纤指、淡漠如水的月华，在梦乡痛食月饼、狂饮月色琼浆，不甘心地睡去，甜蜜地祈祷和向往。你知道吗？常娥是清贫的，吴刚是劳累的，即便月亮就算月饼，也只是我们钟情仰望的灵魂的慰藉，吃不到的。 　　八月十六早晨，桂花开了，开在我们上学的旷野的路边。我这个正在换牙、三房宠一的龙宝蛋欺骗了上人，偷带昨晚藏匿的月饼，早早呆在途中等你；那香绝人寰的味道胳肢得我奇痒难支、谗涎如露，眼见得快无论魏晋、不分彼此了。你说好吃，好好吃，双手捧牢，不似吃，像喝水般仔细。我说就剩这么些，尝尝好了。说这话时我又往肚里咽了一大口酸水，还说仅一块咱俩一人一半。你背过脸去淌眼水，我留给你的是一大半，你心里有数，已被你吃了。我逗你说我吃了上弦月，你吃的是下弦月，拼在一起正好是昨晚圆溜溜的中秋月。 　　今夜，2007年的中秋月即将升起。此刻，你在哪呢？你赏月的心境流淌着大朵的乌云，想不想吃月饼我不知晓，你自己晓得。看，皎洁的月光一似从前，只是你望月的地点确已位移，牢狱的铁窗把完整的月色撕扯得支离破碎，就像你刚刚失手落地打碎的那块配发的月饼，似摔碎的历史的玉盘，也似今晚的明月，你得用感情里晦涩的胶水独自去拼凑，去粘接。你粘连起的是一些黯然神伤的影象：遥远的乡下那年久失修的几间旧房，门前的柴垛，垛前的池塘，塘畔的菜园，园里的蔬菜，菜上的花籽、蜻蜓、蝴蝶、鸟儿、云彩和一如既往的八月半的月亮及故乡并不灰暗的夜空。你家的老黄狗是认得家人、我和你年近八旬的老父母饲养的牲畜的，它老早站在路口等待我的身影，激动的欢叫掺入悲凉的成分，头前引路哄开几只六神无主的鸡鸭，把我迎进你的家里。十五瓦的灯泡比不过十五的明月亮，我扶你的父母坐在场院，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板凳。我高声喧哗，大口饮茶，一口气吃下两块月饼，抹着油腻的嘴唇我跟他们说你去国外挂职锻炼，至少六、七年以后才能来家，这段时间每逢节假就由我来代替你了。我说的话只有月亮能听懂，你爸你妈全聋了，四只老眼爬过月光的注脚在我的脸上寻找华而不实的词汇。他们一直是了解我的，所以信了！你放心吧，无论如何，我要尽力把他们的生命与牵挂延续到你回家的那刻，你是长子，送终的活我可不原代办。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说这话的那个中秋夜我驱车狂奔六百里，省却了“但原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后话。我带来了你爱吃的家乡酱豆、菱角、早山芋和两包包装简陋的月饼，你在褒禅山下为我准备了一桌豪华大餐，高档美酒。你站在现实的风光里春风得意举杯换盏，我仿佛置身北宋的夜空下向你的心门再三窥探。荧光灯像盛夏的闪电绕花了月亮的媚眼，把你、我和王安石高大威严的大理石塑像全部摄进那个热闹的中秋夜。酒饮正酣我即兴打开包裹，欲强行切入此行的主题，请你的下属们和你作为这方山水的父母官共同来品尝来自你的故乡那块土地生长的土特产，吃起来看看是不是绿色食品又香又甜！你微笑着朝月亮撸嘴，邀我干杯。你知道我不胜酒力，我只喝半杯。我的包裹像只丑陋不堪的蟾蜍，原封不动地蹬在《游褒禅山山记》最后一行文字的石刻下面失望地冲瞌睡，它在想，不喝酒不吃菜的王安石或许对自己感兴趣，只是难开尊口罢了。我给你留点面子，不想即刻发作败了众人的雅兴，抓破兄弟俩难得一见的中秋氛围。上主食时，我顺水推舟、假装喝醉，敞开世界第一男高音帕瓦罗啼样的大嗓门，索要稀饭、咸菜、面饼，强调小时候我俩比较爱吃这个，没说你我就爱吃这个甚至经常吃这个。 　　将来有一天，当你告诉我你是受环境影响或诱导致使你迷失航向、船体触礁，或不得已而成为金钱的奴仆，使你化作一颗燃烧的流星时，我跟你说的还是过去我无数次重复过的说法：能量守恒定律不仅是物质的，更适用于精神的测算，没有人可以脱离自己的人生轨道，摆脱它固有的向心力，画出不切合实际的圆来，何况我们都是公务员。 　　等你回来的那个中秋节，那个月明星稀的中秋夜，以及以后所有这样的日子，我仍旧揣一块圆圆的月饼，陪着你坐在天底下那个被我们亲切地叫做故乡的角落，嗅着五谷的清香，泡两杯地道的绿茶，品着儿时一人半块月饼的安逸、随和和乐趣，伏在月光的胸口淡淡回忆人生的况味。 2007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