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大榕树下

　　阳光在树之上，耀眼的阳光跳跃在绿绿的椭圆形的叶子之上。在阳光之下，在密密匝匝的树叶之间，数不清的鸟雀肆无忌惮地在老家这株大榕树上跳跃、追逐和嬉闹，它们吱吱喳喳地叫着，唱着，闹着，再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它们。 　　在榕树之下，是这株如巨伞般的大榕树所形成的巨大树荫，怕是不止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细碎的枯落榕枝，半黄的坠落榕叶，它们凌空飞舞之后，是凌乱地散落在地面上。此时，地上少有行人走过，它们很安静地躺在这里，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的阳光零碎地洒在它们身上，但它们已没有生命的呼吸，再也不能聆听一树之上的热闹了。 　　热闹是鸟雀们的。整株大榕树成了鸟的天堂，清晨、午后和黄昏，这三个时辰是鸟雀们三个不同主题的音乐盛会。随后便安静许多，尤其是夜晚，风拂榕枝，偶尔一声两声似惊梦中鸟儿的啼鸣，更让这个大榕树守望的村庄更显幽静。 　　幽静的村庄在黑夜的深处了无人气的呼吸，曾经深睡中的呼噜声也随着村人的搬迁而不复存在。没有起夜农家人拉亮窗户前的灯光，没有大人们惦记外面玩耍忘记回家子女们的寻唤声，一切都非常的安静，连大榕树上鸟雀们的觉都睡得非常的安稳。大榕树下再也听不见夜归村人匆匆的脚步声。 　　这里太安静了！ 　　大榕树下的热闹是什么时候消逝的？孩子们是什么时候变得喜欢躲在家里而不出来呢？喜欢坐在榕树下抽一杆子土烟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人怎么也不出来呢？新村的楼房一家一家地建起来，一家一家的搬了进去，老村也就一日一日地冷清起来，大榕树下也就一天一天地冷落起来。孩子们呆在新楼里手握遥控器，在动画片里与荧屏上的卡通人、卡通动物同喜同悲，同哭同笑，失去听众的老人渐渐地让心中的故事尘封，孤独的身影晃荡在大榕树下，慢慢地消失了。 　　整个村庄随着最后一户农家的搬离而彻底地沉寂了。村坪上那些曾经支撑晾晒过各色衣衫的木柱子在风雨的侵袭下腐朽了，没有人践踏的路面迅速疯长着各类野草，高及人身，不时可见鼠类穿行其间。被抽走的瓦片和檐木的土砖房屋，经不起几场暴风骤雨的敲打，也坍塌倾圮，在夕阳的映照下，残垣破屋，竟成眼中酸楚的凄美。 　　沉寂的不止是老村，还有村坪前这株已有数百年之龄的大榕树。在南方，榕树多为村庄的保护之神，即使在那大炼钢铁的荒诞年代，村里也无人敢砍伐榕枝。一树榕荫不知庇护了多少村人，一辈又一辈的老人是在大榕树的注视下安然走向山岭，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也是在大榕树下的庇佑下快乐长大。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那个文化娱乐匮乏的年代，大榕树下是怎样的一方乐土啊——大人们在此聚会，商讨和安排一年一季一月甚至一日的农事活动；老人们在此聊天、照看小孩，安享晚年生活；孩子们在此游戏玩耍，乐不归家。而每至中秋之季，榕树果成熟，一树的酸甜黑果，引来满树鸟跃人欢，是何等热闹的壮观场面啊！依稀记得，一条粗大的榕枝就伸延在我的睡房之上，多少个夜晚，黑熟的果子被风雨吹落，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坠跌在瓦背上，我就这样一边聆听榕果的坠落之声，一边捧书夜读无眠。 　　时下正是盛夏之季，随我在雄州小城居住的母亲不舍老家屋后种植的辣椒蔬菜，每隔一段时间竟不顾炎热天气而坚持步行两三公里的路程，去给辣椒蔬菜淋水除草。每次回到老家，母亲先不进屋，就坐在老家的屋檐下乘凉。头顶之上是大榕树，大榕树之上是热辣辣的太阳。母亲说，大榕树下多凉快啊——哪像这城市，多见楼房少见树，真是热得不得了！凉快了的母亲于是进屋，提桶摇水，浇淋之后，就蹲下身子拔草。午后的阳光被密密匝匝的榕树叶遮盖着，将近八旬的母亲干起活来一点也不觉得累。每次听母亲讲起这些，怕她回去中暑的担心已是多余。而我，竟也对大榕树下的浓浓树荫有些心驰神往了。 　　但是母亲跟我说着说着就叹气。我知道，母亲的叹气是源于对老家的怀念，是对大榕树下曾经热闹的日子快乐的生活的回忆。是的，没有人居住的老家已是荒芜一片了，“晴川沥沥汉阳树，荒草萋萋鹦鹉洲”，用这样的诗句来形容老家此时的情景，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今年多次回家，虽说是去住在新村的大哥堂大哥家，但坐不了多久，我就会独自一人走到老村去看看。自家的老屋进去又出来，更多的是站在大榕树下，仰望浓翠如伞的大榕树，遥想当年的我，追忆当年的大榕树下的生活，心中又是无限感慨。记得四年前的冬天，父亲晕跌，竟一倒不起。曾经在大榕树下走过无数趟的父亲，再也不能躺在榕荫庇护的梦里，大榕树下再也见不到父亲踟蹰行走的形单影只；多少年来，父亲在大榕树下向村人和孩子们讲述过他年轻时纵横大半个中国的传奇故事，如今怕是深藏在大榕树那深深浅浅的褶皱中。父亲走了之后，白天，大榕树下行人寥寥；夜晚，村人都伏居在新村闷热的楼房里，也不会跑来大榕树下乘凉。依然苍翠依然浓荫蔽地的大榕树，可是见证了多少古今辛酸事，人间沧海田啊！ 　　每次走离老村的时候，我一步三回头，但见鸟雀们依旧飞进飞出，快乐鸣啁，而大榕树沉默无言，一如我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