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指心上雕刻的维纳斯
2020-11-09叙事散文高会林
文/高会林一个人悠闲独处时,我习惯由内向外翻转左手大拇指,静静凝视指心那条若隐若现的印痕——童年手工创作留下的温馨物证。老屋后有片不大的竹园,自小胆小的我对之一向退避三舍,大人们告诫说毛茸茸的竹根须和日积月累的枯叶下,是蛇蚁们惬意的家,可
文/高会林
一个人悠闲独处时,我习惯由内向外翻转左手大拇指,静静凝视指心那条若隐若现的印痕——童年手工创作留下的温馨物证。
老屋后有片不大的竹园,自小胆小的我对之一向退避三舍,大人们告诫说毛茸茸的竹根须和日积月累的枯叶下,是蛇蚁们惬意的家,可不要越雷池半步。
某个彩霞满天的傍晚,我正蹑手蹑脚出没于竹林周边,在墙壁、树枝和菜叶上捏蜻蜓,晚间好放回纱帐里逮蚊子,手中已攥住两只雄壮的大家伙(俗称大头堡)。忽然,一串动听的“嘟——哒——”的翠响恍若天籁的玉指直接插入我稚嫩的耳谷,爬上细小的心尖。我痴痴地定在原地,灌迷魂汤般屏神静气地聆听那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拨弄两只小眼环视、搜寻它的出处,不觉松手放生了捕来的蜻蜓。
小头小脑的小柱子从竹林边飘来蔫瘦的身影,双手高擎竹管笛,把两片扁豆似的青蛙腮鼓吹到了极至,绛红色的唾沫星子满脸喷溅,一双短腿磕绊着围绕激动的旋律节奏明快地行进,加上被太阳晒卷了皮的漆黑的背脊,整个一条活蹦乱跳刚出水的乌鱼在篾篓中玩命地打滚,得意的快不行了。他摆弄着目中无人、懒得瞄我一眼的境况,头也不回,豪迈地从我旁边掠了过去。此刻,你说这个夏日的傍晚还有什么意思?除了那管勾魂的竹笛,和它吟唱的“1——5——”这两个迷人的音符(仅能吹奏出这两个)。
小时我挺讨人喜欢,却掌握不了讨好别人的技巧和方式;眼下咋办?只得像条饥渴难耐的狼,耐心充沛地尾随一只丰腴无比的羊,满村庄到处瞎转悠。终于,“羊”的底气损耗得差不多了,所有烟囱里冒出的炊烟和西天的霞光都叫竹笛吹得了然无痕了。他一屁股瘫倒草地上歇息,假意仰望天上早出的几颗星星,自言自语道该回家吃晚饭了!不经意回头“发现”了追尾的我,吃惊地问你在这干吗?再不回去小心挨棒槌!我赶忙贴近他,做出欲借而吹之的友好姿态——心想反正你也吹“饱”了,施舍一点又能怎样。他一把将竹笛塞裤裆里,说你哪会!万一吹裂了就不得了了,这可是他卖糖挑子的独眼龙亲大舅亲手为他一个人打造的稀罕玩意,吃过晚饭还要接着吹呢,明儿起早得跟打鸣的公鸡一块凑热闹,上演百鸟朝凤给大家瞧瞧,看谁嚎得过谁!
弄了半天我连摸一下竹笛的资格都被取消了。我吹不成了。我失望极了。我一丁点也睡不着。我一脚把祖母的腰揣生痛,一巴掌将祖父的脸打响爆竹声。祖母说了不得,小东西在外面疯掉魂了,让祖父半夜掌灯、预备黄草纸,马上展开叫魂行动,时辰耽误不得,掉了魂如同送了命。我一骨碌由凉席上跃起,直截了当地告诉他们我的魂真丢了,就掉在小柱子家附近,你们赶快带我去找。还没到他家门口,那竹笛的“嘟哒”声便早早跳过低矮的院墙热情地迎接我们祖孙三人。万分不情愿的小柱子的竹笛被他父亲强行夺下,递给我吹了至少一个多时辰,不仅畅快淋漓地过了把吹笛瘾,还看清了竹笛的简要结构;对临时禁闭到侧室、拍门喊叫的小柱子“吹坏了你赔、吹坏了我揍你” 的严正抗议,和其父母及我的祖父母得意的嬉笑无动于衷; 仿佛这世界就我一个人,跟只抢到食物一边奔跑一边吞咽的公鸭似的,还用去管同类的奋力追逐和一相情愿的“咯、噶”的分羹请求么?
第二天清晨,有根粗细相宜的翠竹还没来得及同晨曦打个照面就已被镰刀砍倒在地,让我十万火急地拖出竹林;许是天没亮透的缘故,我的祖父母和蛇蚁们尚在梦中睡回头觉,侥幸未遭到叮咬和叱责。我将那根竹子斩头去尾、削除枝叶,根据昨晚的观察和记忆,截取长短和口径比较适中的一段,动手仿制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童年竹笛。在最后打磨阶段,因人小心粗,操之过急,铅笔刀刃背翻转发见略迟,左手大拇指使劲按住刀口,一拉一削,指心刻了条深可及骨的大血口子。当时并不觉得有多痛,以后任凭时间如何犒劳、安慰,终不能抹平曾经的痕迹。
偶尔与友闲谈,触及渐行渐远关于童年生活的模糊话题时,我只要轻轻搓一搓指心那藏而不露的浅显的印迹,时间的包装马上就会褪去,童年往事依旧那样饱满、鲜活地储存在我的手指里,那悠扬的笛声带着童年的情景,即刻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像奶奶亲手饲养的一只老母鸡领着一群听话的小鸡子们。
一条童年的劳动创痕,伴着对一管简陋竹笛的渴望和执着、因一次小小的失误而诞生,在我幼小的心灵播下了对事物专注热爱和自强不息的种子,早已在我的人生过往旅途中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了。如今,我感到无比欣慰,指心里一线微不足道的缺憾,不意却变成了一把切割时间的锋利的刀片,当我需要的时候,它会不失时机地把一个乡村孩子淳朴的童年完整地剥离出来。
2007年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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