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禁 忌
2020-11-09叙事散文川媚
禁忌,据说是由超自然的神灵对于人、物或者鬼的依附而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关于神灵的禁忌。进入我头脑的首先是坟墓。在乱草青青的坟头,我不敢怀着不敬的心思去摘取哪怕一朵野花,因为神鬼是通灵的,就连我们身边的某些妇人也能通灵呢。我幼小的心灵对死亡心
禁忌,据说是由超自然的神灵对于人、物或者鬼的依附而成。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关于神灵的禁忌。进入我头脑的首先是坟墓。在乱草青青的坟头,我不敢怀着不敬的心思去摘取哪怕一朵野花,因为神鬼是通灵的,就连我们身边的某些妇人也能通灵呢。我幼小的心灵对死亡心存敬畏。奶奶死去很多年了,我如今走进她住过的屋子,还能感受到阴影和声响的牵扯,于是有独自夜行那种惊悚之感。人如果有魂,那魂也要依附肉身,所以死者的魂只对于关系近切的生者而存在,禁忌由恐惧而转化为神圣,是生者甘心情愿地由观念到行为上的尊奉。
昨晚我进入一个冷清的世界,竟然悲哀地感到这虚拟空间也埋藏着一种禁忌,因为死亡而存在的禁忌。一个人迹罕至的公共领域——我的同学录,现在像荒凉的庄园,来人可以随心所欲地闯入其中,像闯入自己的菜地,然而没有人来说话,一年以来这里几乎只有荒凉,荒烟蔓草。这里因为有一个同学讣告似的消息,而仿佛增设了灵堂,不再可能作为同学们的喧哗之所。
这里有什么呢?有一种熟悉的气息,死者曾经留下的生命气息。但正因为害怕碰触,害怕风吹草动,来人只能屏住呼吸,内心一阵凛然。如今这个颇为休闲的林间空地因为死亡气息的浓郁而失去了休闲的可能,甜蜜的可能。死亡是一种神圣的禁忌,一旦进入我们的记忆便永不遗失。在一处深海似的密林中,我的记忆里还保存着一方小小的坟茔,仿佛旅人脚上的泥土堆积而成,仿佛蚂蚁移山而成,为四季的山风所吹拂,为如潮的林涛所震动,我仿佛能听到为山风所裹挟的亡灵的呜咽,又是欣喜又是惊恐。多少死去的事物不知所踪,没有人有暇回顾它们的来路和去路,如果你只在想象中听到远在西伯利亚雪地里狼的哭声,就遏制不了心底的绝望和凄凉,那么被记忆和生活撕裂、追赶和践踏而感到的痛楚,也会像冰山感遇太阳一般,慢慢消融,类同一个人自忘我的幸福中进入死亡的情状。
死亡在现时几乎是一桩隐私,而名人的死亡是不在其列的,因此也可以说秘密地死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乡村长者的死亡也是不在其列的。前些日子我回到古稀之年的父母身边,听他们说要着手为自己准备棺材。在传统乡村,死亡是一个公众事件,要举行盛大而公开的仪式。母亲一一罗列自己希望尽快完成的事情。我不禁也开始想象自己的死亡,竟然想起一部电影《乞力马扎罗的雪》,我愿意清醒地面对死亡,怀着平静和仰慕的心。我也会回想过去曾经有过的光荣和梦想,想起我曾经为之日复一日地挣扎奋斗,我会像一个真正的作家那样渴望不朽,并且提前进入死亡的自觉。死亡使那些渴望伟大的人变得伟大。哲人敬一兵说:死亡是艺术的一种境界。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是:死亡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在这个高度上人们尽可以指认海明威、川端康成的死亡事件,甚至还可以指梁祝、焦刘的情死事件。因为死亡已经无法逾越,极致就是巅峰,巅峰就是绝境。而我在一段闲暇之中,有一个特殊的体验:甚至睡眠也是艺术的一种境界。睡眠开启我们的想象,它包含的场景和情感的真实性与深刻性,它对灵魂的真诚认知和关切程度,使人欣喜而忧伤,有时我们唯有按照睡梦的指引,可能进入忧伤的河流,抵达神秘的幸福的后花园,如果不幸福那就做梦吧,谁没有做过梦呢,忧郁的作家依赖梦境抵达自己的内心。
睡眠是虚拟的死亡形式,人们差不多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劳苦之人的睡眠是甜蜜的,甜蜜在于它的安宁。一个人能安详地在床上死去,也算是善终了。但是人们不会在睡眠中死去,睡眠反而培养出人们更强烈的生存欲望。有时,睡眠也会带给我们死的恐慌,但是睡梦中的死,不在禁忌之列。人们说梦里死去的人,会活得更健康更有生命力。这是人们抵抗死亡的办法,如果睡梦里果真可能死去,人们还敢借助睡眠修复生命吗?
自由的精神无所谓禁忌,而人是无法离弃人群的。在我们苦难的生存之中,道德与爱情、忠诚与背叛,把人们逼到了疯狂的、人格分裂的边缘。死亡的意念无所不至,在爱情中我们也会接到种种激越的暗示的信号,比如声音、节奏、眼光、气息……我们常常处于生命感与死亡感交错的混乱地带。我们非要睁大眼睛,看到那铺天盖地的招牌或者闪烁的霓虹,才肯醒来。死亡之感常常瞬息之间悬石一般砸过来。我热爱音乐,我天生忧郁,然而我不懂得哀乐,它使我想起摇篮曲:“安睡吧,小宝贝。”死亡就是睡眠,这真让人安慰。人生过去一大半的时候,我才明白“永远地睡着了”这句话的深意,可见学识对于人生尤其是死亡,仍然隔膜得很。
但同性同学的死,把我与死亡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甚至因为反复放映的关于同学的记忆和睡梦而让我感觉到了死亡的亲切。死亡是我们的必经之途。生命是一根悬在崖上的绳索,我们一直在攀登,而好多人都知道绳子的那一头就是死亡。但我们都怀着征服的意志向上,即使我们明白世界不可征服,也无可征服,无须衡量抵达的高度。我们因为盲目而不失信心,却不能改变自己正在走向死亡的命运。从普遍的意义上说,尽管死亡是不可征服的,但是人们在征服的过程中,生命因为不可磨灭的意志和爱而葆有激情和魅力。
(2007-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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