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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死亡:生命记忆中的刻度

2020-11-10叙事散文陈洪金
生命仿佛是一脉水流,在沙地里漫出去,当它停止下来,洇到土壤里,渐渐被风干的时候,世界也就渐渐地离开了那双曾经闪动着光泽的眼睛。当眼睛合上的时候,眼角旁边,稍稍向后,在太阳穴的地方,便不再温暖了。在那里,曾经被血脉温暖着的地方,所有的爱与恨,
  生命仿佛是一脉水流,在沙地里漫出去,当它停止下来,洇到土壤里,渐渐被风干的时候,世界也就渐渐地离开了那双曾经闪动着光泽的眼睛。当眼睛合上的时候,眼角旁边,稍稍向后,在太阳穴的地方,便不再温暖了。在那里,曾经被血脉温暖着的地方,所有的爱与恨,苦与痛,渴望与梦想,从此门窗紧闭,即使是十层八层的浮屠,渐渐尘封了,恍若楼兰古国的灿烂,只会被别人追忆着,怀念着,或者淡淡地仇恨着。   生命总是鲜活的。脉博里殷红的血,仿佛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奔腾不止。尤其是生命刚刚开始的童年,生命便如一滴荷叶上的露珠,光彩夺目。然而生命离开身体的时候,死者已经远去,更多的是生者的痛。我还在很小的时候,在某一个快要被我忘记了的夜晚,母亲从邻村回来,就是亲戚家的一个孩子溺水死了。只记得那天没有月亮,天上是沉重的黑,母亲在家门口燃起一堆火,让我在上面跨过跨去,说是在隔开那个孩子已经散开的魂灵。而我至今都还记得,在邻村,亲戚家门外灯火通明,一些人们从屋里出来,另一些人们则进到屋里去,忙着安排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的后事。他光着身体,在灯光下的白,没有了生机。人们在那个孩子家的院子里忙碌着,飞溅的木屑,让小小的院落里弥漫着松木的味道,几个木匠嘴着叨着劣质的卷烟,为他打造一口小棺材。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我在记忆里,只能依稀地记得那张童年时的脸。那张脸永远地呈现出一个人的童年,再也没有变化,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会在我的记忆里全部消失。然而,那毕竟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在滇西北的那个盆地里,阳光曾经照着他蓬乱的头发,让他明亮的眼睛看到的是海浪一样汹涌着庄稼的田野。他在某个早已被我们忘记了的黄昏里死去,那个波光潋滟的池塘,水底蠕动着河蚌,当他最后一次潜入水里,怀着一种农村孩子朴素的执著,去寻找那些隐藏在水里的河蚌的时候,他就再也没有能够浮到水面上来,唤一口气,然后再潜下去。我不知道,他被水底的死神越抓越紧,在临死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恐惧。   人类从来都对水充满了热爱,有水的地方便有草,有草的地方便会生长出庄稼,有庄稼在深秋时刻的金黄,也才会有人把村庄建在水边,让岸边的道路上,年复一年地上演着村里人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丧葬嫁娶。如果问:少年时代,你最喜欢跟什么人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那么,同学少年的时候,跟妙龄少女,荡舟水上,采莲而歌,那么然是比画卷还要美好的景象。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良辰美景,也是与死亡有关的。1993年以前的几年里,我已经渐渐地在心里有了书生意气,除了厚厚薄薄的书卷里告诉了我众多的爱情故事,我还知道很多关于身边的少年同学早已萌动了的情怀。是的,他是我中学时候的同学,我们在同一个班级里度过了三年初中时光,自由的空气,青春的誓言,歌声和舞曲,天空中只有蔚蓝色的渴念。三年后,我怀着浓烈的文学梦,继续在高中的课堂里偷偷地阅读那些名著,而他却已经回到村子里,以一个失意少年的身份,用他的灵性和对艺术热爱,一边画画,一边跟方圆几里的村庄里的年轻人照相,用他赚来的不多的钱,买来颜料、笔、纸、胶卷,在村子里孤独地做着他脆弱的艺术梦。偶尔,他到县城的时候,便会到我补习复读的学校里来找我,吃着从学校食堂里买来的饭菜,我们依旧怀着对未来热烈的憧憬,谈着遥远的理想,把心里不太现实的梦想说出来。他最后一次去学校找我的时候,我们顺便去了县城旁边的那座叫灵源篝的寺庙,合影留念。我不知道,滇西北的天空里有没有游荡着灵魂。当我再一次从高考中回到村子里,整个暑假都是守在母亲的病床前的。母亲在一个午后停止了她的呼吸,走完了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步,身心疲惫的我,在那个暑假里过得毫无生机。等我终到拿到了迟迟不肯到来的那所师专的入学通知书,才知道我的那位同学,也在那个夏天里,紧跟着母亲的脚步离开了人世。有人告诉我说,他是在那种少年时代特有的友情与爱情混杂的感情笼罩下,约了几位熟悉的同样情怀初绽的少女们,在村子东面那个叫翠湖的水库里荡舟游玩时,在她们的注视下,从船上纵身潜泳时,溅起的水花平静下来,许久也不见他上来,才知道他已经溺水身亡了。翠湖旁边是一片千亩荷塘,我想,他们那天肯定闻到了从荷塘里飘过来的荷香,看到了暖风里摇曳着的荷花荷叶。那颗陶醉的心,怎么会想到死神已经撒开宽大的黑袍,轻意地就把他罩着了呢?   死神是刻意不会选择人的,有些事情,经历了便不愿意再提起。关于一个孩子的死,我只能用一首旧诗去叙述了:
    盛开的马蹄莲伏在水边,旁边是火一样的向日葵,还有红蜻蜒
    它的背影落在水里,波光晃动。小小的坟墓里,静静地住着一个孩子
    呼吸停止了吗?还是看到了高高的天空,飞翔着一只洁白的天鹅
    孤独的歌声,一声,一声,一声,一声,唱得让人心碎
    有人说过没有天堂,于是你居住在水边的泥土里
    你的妈妈在村庄里劳动着,汗水跟往常一样,流过她的脸
    她背后是一条弯弯的村路,在那里,你失去了生命

    那条路伸向村子里的屋檐,你爷爷奶奶的屋檐
    那条路沉睡了,仿佛你的坟墓里的黑暗一样,没有醒来的边际
    那条路还保留着一些血迹,它们从你的身体里流出来,告诉天空:你只有两岁
    那条路如今还奔跑着孩子们,他们都比你大许多,车子后面扬起的尘埃,没有碰伤他们的脸
    那条路长起了一些草,雨水过后,叶子在阳光里欢呼着,只有它们才比你小

    谁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记起你来,为你写下一首诗呢
    在那一天,我离你很远,在一个你从来没有听说过的陌生地
    跟一些人喝酒,跟一些人聊天,跟一些人在街上漫不经心地走着
    我还很想在那里呆一天才回来,这时候有人打电话过,告诉我关于你的事情

    电话里说,一辆车子从你的身上飞驰而过,我想象你小小的身体是那样的痛
    电话里说,一些医生围在你身边翻动你的血迹,我想象你是多么想活着
    电话里说,你在昏迷过后又醒过来,喊着爷爷奶奶,我想象你是那样无助
    电话里说,你需要输血,而拯救你的血还在一百多公里以外,我想象路是多么漫长
    电话里说,你的生命在去县城的路上失去了光彩,我想象你曾经无数次回望还没看清的人世间
    电话里说,你的爸爸妈妈正工外面打工,他们的电话已经停机了,我想像你在死前特别想让他们,再看一眼你睁着的眼。

    也许我在你的记忆里根本没有留下什么印象,但是我知道,我是你的舅舅,唯一的舅舅
    你在我的家里,尿湿了客厅的地板,玩着那些已经破旧的玩具,吃饭
    你穿着从我家拿去的旧衣服,你小姐姐的旧衣服,你们一起打闹,大声地笑
    正月初一的早晨,你去上外婆的坟,站在坟前枯黄的草丛里,看着我
    我想,不久以后你将去读书,也许还会像我一样,当一个作家,写一些文字出来
    从此这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你,我在尘世里忙碌,你躺地小小的坟墓里,面对漆黑的夜

    那天我跟你爸爸去拿人家的赔偿,你的生命的赔偿
一些人在数钱,一些人在写字,按手印,我站在远远的地方,泪流满面
    你知道我是多么希望你还活着,好让我告诉你一些人生的道理
    等你长大了,给我点燃一支烟,告诉我你喜欢上了哪一个姑娘   善良的人总是会被人深深要铭记着。然而死神却又总是会把那些善良的人,拼命地往死亡的门槛里拉。在滇西北的这座小小的县城里,只有一所小小的幼儿园。在我的印象里,那所幼儿园的园长,是这座小县城里颇受人尊敬的人。她在少女时代就在那里任教,幼儿园里的孩子们一茬一茬地进去,然后再一茬一茬地出去了。当初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人,并且成家立业,然后再把他们的孩子送到这所幼儿园里来。如此年复一年,春花秋月的转中,她已经在那所开满了鲜花的幼儿园里教了近三十年的书,当了二十多年的园长。小县城里的人们,在岁月的流转中,也渐渐地把她与那所幼儿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人与学校的印象已经重叠起来了。然而,也就是在一个月前,暑假让孩子们回到家里,留下那所开满了鲜花的学校和紧锁的铁门,县城里却暗藏着一种不祥的气氛。人们在悄悄地流传着一个消息,说:幼儿园的园长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她先是县医院里检查,随后再到市里去复查,最后转到省城里去了。园长得了晚期癌症的消息越来越明确,甚至有人还在传递着园长在省城看病的各种消息。因为我的孩子在那所幼儿园里刚刚读完大班,因为工作上曾经跟园长有过几次接触,我在心里始终对她有着深深的敬重,听到她得病的消息以后,在办公室里写文字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在餐桌边吃饭的时候,在街上走着的时候,我经常会在自己的内心里想起她来。每一次想起她和她的病,我就会在心里想:但愿她能够挺过这生命中最艰难的一道难关啊。幼儿园里的那些鲜花每年都会按时开放,教室里每天都会坐满了可爱的孩子,得了癌症的园长,谁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到她厮守了三十年的学校。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园长可是这座小县城里公认的好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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