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夜里的哭声

　　　　　　　　　　　　夜里的哭声
　　一声哭声如横空的哀鸣突然划破了夜的寂静，凄凄厉厉的。有女人在哭，我下意识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来。 　　接着凄婉的哭声不断，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很明显女人的哭声里伴着反抗和挣扎，但是哭声几乎要被不断涌起的男人的高嗓门淹没了。曾经某个这样的夜晚，楼里也响起过这样的吵闹声。一楼那对夫妻吵架时，女的哭得好生厉害。但是，哭声不会绵延太长，毕竟是家庭纠纷，同住一起的婆婆呵斥几声就止住了。很快，楼里便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今夜的这片哭声却没个停了。很显然女人是边哭边与男嗓门在激烈争吵。来到阳台上，前面那幢楼的五楼，那位在中学教书的男教师和他的家人，已经挤在后阳台上往这幢楼张望。说是张望，其实更是在观看。夜色有点重了，看不清楚他们的目光是针对着我们这幢楼的哪扇窗户？也看不清楚他们低头的角度有多大。我无法预测这哭声具体是从我们这幢楼的哪层楼上传出来的。 　　探出窗户，往下张望。楼下照例随意地散坐着五、六个纳凉的人，他们说话的声音从底楼飘上来，只是相对于那哭声在我的耳际显得稍远了些，听不清楚这些人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片吵闹不止的声音里，更是显得一片模糊。

　　哭声越来越凄楚、悲愤，吵架声越来越凶横，不时有密集的你推我搡的脚步声重重地响起，好像就响彻在我家的客厅里。我的心一阵阵抽紧。对面男教师一家好像乏味了，纷纷往卧室里走去，再也没有出来。其它楼层的窗户也暗成一片，都在卧室里享受着空调的凉意看着电视。而唯有这片哭声一声紧过一声，男嗓门吼得一声赛过一声，但依然听不清楚他们在争吵什么。脚步声再次迭起，咚咚地敲打着楼层。哭声、吵声、喧闹声……混杂在一起，如夜空里的一道洪流，兀自泛滥着，无休无止。 　　有几个逛街回来的人，三三两两，停下了脚步。随着吵架声越来越响，大面积的扩散，借着路灯的光亮，能感受到楼下的气氛此际也异常得凝重。但是他们站得站，坐得坐，谁也没有起身动步往楼里跑。过了一会，不知是哪个女的，猛喝一声：“快点报警，打110。这样下去怎么行？”女人的声音如夜空里的一束闪电闪过，给这片哭声带来了一丝光亮。接着便看到一个女人手里拎着刚买回来的东西，很快地往另一幢楼里跑。一般洗浴完毕，出来散步纳凉的人，身上都不带手机。许或那人是赶回家打电话报警了。 　　我是个怕事的人，人又弱小，一个人在家，被这凄厉的哭声吵声包围着，能想象到楼里的打架场面是如何得令人胆战心惊，我的心弦不断地揪紧揪紧。但是这哭声离我是那么近，那么近，一次又一次地揪扯着我的良心。那咚咚的脚步声就像敲打在我家的地板上。不知哪来的勇气，惊悸之余，我终于开门。我要去劝阻，尽可能地去劝阻，让那凄恸的哭声不再楼里响起。 　　脚步迈到楼梯上时，便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咚咚地响起远去，有人冲下楼了。也就在此时，女人的哭声止住了，男人的高嗓门声也顿时间嘎然而止。楼里静静地，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万分诧异，继续往下赶。只见404室的大门敞开着，白晃晃的灯光从屋里透出来，苍白而空寂。厅里拖鞋东一只西一只，凌乱得很。屋里住得是个离异女人，一个人带着上高中的儿子。平时一向少言寡语，不与人搭理，共楼多年，从未见过她笑过，她的脸色总是阴郁着，象一朵永远也化不开的愁云。但是这浓云里积蓄的泪水始终没有一次痛快地爆发过。难道，难道刚才是她在哭么？她终于倾泻下心里所有的痛楚，泪如雨下了么？那么，洪亮粗暴的男嗓门又是谁？ 　　我不安地下楼，楼道里一如往日得寂静，但是静寂里充溢着剑拔弩张地一触即发之势。让人不由得害怕。楼下纳凉的人们此刻都纷纷站起，互相诉说着什么。只见404室的那个女人，被她的儿子从后面抱紧着。瘦弱的身影包裹在她那宽松的衣服里，像一阵风就可以把她吹倒似的。她脚上没穿鞋，她是赤着脚直接从楼上冲下来的。她憔悴的面容上，泪痕点点。干枯的手臂乱舞着，双腿颤颤巍巍。 　　在她前面是两个高大的男人，魁梧的身材，赤裸着上身，衣服全都拿在手里。其中一人背上全都是一个个圆圈，像纹身又不像。 　　男人对楼下的人说：“我们是河南人，他老公×××欠我们六万元已经有五、六年了。到现在人影都找不到。我们只是叫她开一下门，问一下情况？那女人开门就抓我们眼睛。你们看。”听口音他们不是本地人。 　　女人听后，反驳道：“我现在住在娘家，已经和他离婚多年了。你们还来，还用脚不断地踢着我家的大门，一会说欠一万元，一会又说是六万元了。还用力打我的儿子，打在他的胸口上三下。我不会让你们走的。” 说到这儿，女人已经泣不成声了。打在儿子身上的那几拳比打在她自己的身上还心痛哪。 　　男的继续与围观的人说：“你们看，衣服全都被她撕坏了。”周围的人只是一味地听着。 　　女人不时从儿子的怀抱里挣脱开来，一个人冲到一辆停着的黑色广本轿车前坐下，枯瘦的双腿伸进车子底下，哭着说：“他们打我儿子……我不会让他们走的。我一定要打还他们的。”女人失去了理智一般，发疯似地要摘下轿车的牌照。黑漆漆的车头像一头猛兽的大口快要把这瘦弱的女人一口吞下了。 　　我从没见过女人这样得痛苦流涕，伤心欲绝。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母兽为了儿子受到的疼痛，用尽了仅有的一点力气，作着最后的抗争。与她先前默默孤独着愁闷着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女人一次又一次从她儿子怀里挣脱，又一次又一次地被她儿子从豪华的轿车前抱起。累了，无力了，她双腿颤悠，几乎不能站稳，声嘶力竭地又痛哭起来：“有谁知道我的苦啊，不是为了儿子，我早就走了。不在这个世间了呀……”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着：“不是为了儿子，我早走了呀，可他们打我儿子，打我儿子……”女人内心里长久来郁积的大朵大朵阴云终于顷刻间再次转化成滂沱大雨，所有的苦水和痛楚任其哗哗而下。我仿佛看到一朵已经失去滋润的黄花，此刻正痛苦不已地一枚一枚地凋零着她的心瓣。 　　一个女人的悲哀和不幸！到底有谁能真正了解她心里的苦楚呢？ 　　她的哭声一声声击痛着我的心弦。我的眼里湿漉漉的。女人先前离异的男人是建筑工程老板。建筑公司经理又是那男人的堂叔，利润好的工程他几乎没有承包不到的。曾经是公司里做得最大的一个老板。可是，钱是万能的速变器。他能使一个奋发有为的男人堕落成一个吃喝嫖赌皆行的痞子。有钱了，男人后来就很少回家，很少去管理承包的工程；车子里坐的是年轻貌美的发廊姑娘，出落的是花天酒地之所。最后赌了输了，四处借高利贷，托欠工程款，终于负债累累，被四处逼债。据说，连父亲过世那男人都躲在外面，不敢回来见父亲最后一面，更别说送终了。 　　女人前几年发现男人外面有女人时，就提出离婚，从此一人带着儿子过活。失败的婚姻自此使得她像一台不停运转地机器，没日没夜地上着夜班日班，儿子是她的唯一希望。生活的艰辛榨干了她容颜的温润，泯灭了她内心里的憧憬。可悲的女人却从此并未得到清静，时有向那男人讨债的人追上门来。自此她都逃不出那男人带给他的所有阴影。 　　不一会儿，警车来了。讨债人向公安人员反映了情况，说：“我们不会走的，到所里、司法上去解决好了。” 两个男人亦是理直气壮地开着广本跟着警车走了。而女人和他的儿子在公安人员的提议下，也去了医院检查身体再回所里。 　　夜，总算有了片刻的安静，而那个最该出现的负债的男人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女人的哭声是否还会响起，成了楼里人们茶余饭后谈起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