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落魄文昌庙
2020-11-10叙事散文何也
在诸神当中,我对文昌爷还有一点感情,这全是因为庙祝来庖爸的缘故。来庖爸姓高,患哮喘,小时读过私塾,会解签,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每年的年三十下午,不论下雪刮风与否,他都会捏着两吊自己撰的对子贴到文昌庙里。至今我还记得对联上的话语:万般皆下品,
在诸神当中,我对文昌爷还有一点感情,这全是因为庙祝来庖爸的缘故。来庖爸姓高,患哮喘,小时读过私塾,会解签,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每年的年三十下午,不论下雪刮风与否,他都会捏着两吊自己撰的对子贴到文昌庙里。至今我还记得对联上的话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横批:文章总持。笔体方方正正,棱角分明,比我们大楷老师的字好多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对联的含义,但总觉得能写出这般好字的不是一般人。因此,就经常往文昌庙里跑。
文昌庙在村北边的一户破院里。没有塑像,也没有画像,神案上只有一座牌位,上书“供奉文昌帝君神神之位”。旁边放着签筒,黑黑的,油油的。院子里有两棵粗壮的杏树,据说是村里一位老老爷爷的爷爷栽种的。结的果子很酸,一点都不好吃,我们经常摘下来当弹弓子玩。
从老辈人那里就流传着一句俗语:文昌爷的毛笔——不顶一回事!我没见过文昌爷的毛笔。事实上,对识字没有一筐的村人来说,文昌爷仅仅是个摆设,它甚至还不如一尊家神活得滋润。祠庙简陋落魄不说,连装点门面排场的香火也是很冷清的。大大的铜香炉经常空空的。桌上最好的贡品也就是来庖爸过年省下的一碗杂烩菜。一年中,只有高考的时候,才会有人到庙里来问神求签。“文革”中批斗地主的那会儿,文昌庙着实热闹了一阵子。阴阳、四类分子、地主富农等都被关押到院子里,头上顶戴着纸做的高帽,双手反剪,一声一声跟着革命群众高喊着“打倒XX”(往往是自己的名字)的口号,天黑后放回双手,取下帽子回家吃饭。当时,庙里的墙上刷满了各种标语,我记得有“红日当空,斯文扫地”的字样,对仗很工整。
文昌庙各村都有,大小不一。有的地方叫文昌爷为文曲星。比如形容某人文采飞扬,就说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了。文昌爷是掌管文运的神明,主事考试、文章、学问。在中国众多的神灵中,它也是信仰最为广泛、影响最为深远的神。这和信奉功名崇尚利禄的世俗风范很接近。关于文昌爷的民间传说众多纷纭,主要有“天神”、“人神”两种。“天神”是指北斗七星之一的“文昌六星”;“人神”是指“文昌帝君”或“五文昌帝君”。农历二月二“龙抬头”后的第二天,就是文昌爷的诞辰祭日。来庖爸讲过,这一天,但凡举人、秀才、师塾、学子都要身着盛装,聚集在文昌庙前,用牛和果品举行“三献礼”祭典。祭典的时候,还要将各乡各村收来的废旧文章、字纸放在炉内焚烧。“三献礼”后,唢呐伴乐,将烧化了的灰烬撒到每条街上,算是“迎喜”。歌舞最初是乐神的,而礼仪是假借神的名义教化世人的。贾平凹在《老西安》中对此有过描述,说当地群众贴标语警示:“文人渎污字纸,文曲星降罪,则进学无门,考试不第;常人渎污字纸,则瞽目变愚。捡拾者,功德无量,增福增寿。”
和文人们曲曲折折的想法不同,乡人的这些话说得很平实,也很幽默。不这样,他们就无法在平淡的岁月里度日讨光阴。
文昌封为帝君,当是元仁宗之事。《明史》称,“梓潼帝君,姓张,名亚子,居蜀七曲山,仕晋战殪,人为立庙祀之”。唐玄宗入蜀时,感其起义抗击前秦苻坚之英烈,追封为左丞相。宋朝帝王多有英显武烈王、忠文仁武孝德圣烈王等敕封,到元仁宗时,又敕封为辅元开化文昌司禄宏仁帝君。这样,张亚子就被称为文昌帝君。看来,以英烈之士掌管文章司命,天帝也是看中了他的清廉和忠仁。元明以后,随着科举的制度化和规模化,对文昌帝的祭祀才逐渐普遍起来。所谓的文昌阁、文昌祠、文昌宫开始大兴土木,广布南北。
村里的文昌庙迁过好几回,最后实在是没去处了,才落脚到村北的这户破院里。每年给龙王爷唱大戏的时候,它就跟在水龙王、山神爷的后面游一回街,看看自己管辖地的发展变化,享受十八社人的香火。其余时间,瞎子一样四门不出,五门不进,爱想啥就想啥,倒是一身清闲自在。有一年,来庖爸过年写对子的时候,天上飘满了雪花。老人呵着气,搓化一团雪算是净了手,然后用砚台盛了雪慢慢研成墨。字还是那些字,体还是那个体,一成不变。但是他怀着迎喜一样的虔诚,一笔一划地写着。脸上含满了宁静。他的头顶是文昌爷的牌位。
现在,很多村人翻盖的新家里都张贴了中堂对子,写着朱夫子的治家格言。但是,看一看文昌爷破落的处所就明白,在村民的民族心理上,它仍然是一个消极的符号,远不如财神爷受欢迎。
民间出现过的文曲星里,除过范仲淹、包拯和文天祥外,还有传说中的许仙的儿子,一个掀塔救母的状元。范仲淹们是出世的,一生多有壮举。但他们心中也多怀有隐逸的想法。这是一个几近痛楚的两难选择:壮烈的存活,或合情合理的归隐。不过,仍有灵魂和道德世界的光亮在闪烁。就像来庖爸乃至下凡的文曲星们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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