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原创] 那晚的月光

2020-11-10叙事散文关瑞

关瑞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着那晚的月光。那年夏天,我小学毕业,中考分数离全县唯一一所重点中学录取线还差一大截子,离县二中又高出许多。我们都知道,县二中出来的学生,没几个能考上高中,更是几年出不了一个大学生。他们中间大部分成了小混混,成天
关瑞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着那晚的月光。   那年夏天,我小学毕业,中考分数离全县唯一一所重点中学录取线还差一大截子,离县二中又高出许多。我们都知道,县二中出来的学生,没几个能考上高中,更是几年出不了一个大学生。他们中间大部分成了小混混,成天打架喝酒,要么就是堵在校门口劫低年级学生的钱。父亲看了我的分数单,在我脸上重重落了一巴掌后说,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子是没有办法了。   那个夏天,我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独自沮丧。几天后,父亲回来,要和我商量一件事情。父亲说,现在有两个办法,一个是你就去县二中上,以后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再一个,我给老张联系,请他帮忙给你联系到他们那里的中学,先上一段时间,然后以转学的名义转到这里的重点中学。自然,我如父亲所愿,选择了后者。   老张是邻近一个县的,人活套,路子广。我叫他张叔。他和我父亲是老朋友。他们的友谊从“反右”时期结下的,一起住过地窝子,采过矿石,抬过死人,挨过批斗。那友谊,就显得更加亲密更加纯洁,也更加牢不可摧。我们家条件不好,经常少吃短穿。张叔人热情,也仗义,动不动就找辆车子,给我们送来一些瓜果蔬菜,也送来过几次面粉,还有煤块。过年时候,他一定要来拜年,给我们兄弟俩送压岁钱。在这棵结满友谊果实的大树下,我们俩家大人小孩亲如一家,甚至比一家子还要亲。   父亲把我上学的这事打电话给张叔,张叔很快帮我联系好了那边的学校。开学了,父亲找车送我到那里。学校本来有宿舍,但是张叔不同意我住校,一定要我住在他家里。反正时间也不会太长,父亲简单地推诿以后,就把我彻底交给了张叔。张叔有个儿子,叫东娃子,比我大一岁,也在那所学校上初二。我和他睡一张床,吃一桌饭,像兄弟那样。每天,我们一起睡眼迷朦地起床,一起吸溜着鼻涕上学,一起奔跑在放学的路上,一起翻进电影公司的后院偷苹果,一起坐在台灯下写作业。   东娃子爱睡懒觉。每天早晨,他姐叫他好几遍,他都赖着不起,嘴里嘟囔着还早呢。睡在他旁边的我,真以为还早呢,就和他头对头赖着。结果,我们总是迟到。他迟到了不要紧,班主任和张叔早年一起下乡放过电影,关系铁着呢,只要东娃子不逃学,他不会说他什么的。我不一样,班主任刚从师专毕业不久,又是第一次带班,很正经的,每天早晨板着脸站在教室门口,把迟到的学生一个不落地堵在墙根下晒东升的太阳。挂在教室门口的点名簿上,我市全班迟到次数最多的一个。有一次班会上,班主任毫不客气地说我,树活皮,人活脸,这么大个人了,天天迟到,还想不想要脸了。这话相当厉害,已经伤害到了我的自尊心。我站在讲台旁边,下巴紧紧靠在胸脯上,努力在地上寻找着能钻进去的砖缝。   那天放学,我没有和东娃子一起偷苹果,而是一个人躲在校园的树林里,难受到肚子饿得咕咕直叫。那时候我没有手表,早晨起床根本无法准确掌握时间,东娃子那个懒蛋总是说还早呢。这样下去,我真的会没脸到学校去了。怎么办?一片树叶被风吹落,一只蚂蚁爬上我的脚面。我咬咬牙根,终于下定决心,以后早晨要自己早早起床,自己早早上学,不用人叫,也不等东娃子了。   说到做到。那天晚上,躺在东娃子的身边,听着他惬意的鼾声,我没敢睡死,每过一会儿就翻起身看看窗外的天色。后来实在困极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看窗外已亮,以为又要迟到了,吓得赶紧起身。看东娃子环在沉睡,喊他几声,没有反应,又摇他,还是不醒。那就不管他了,我悄悄穿好衣服,走出门。很奇怪,院子里寂静无声,连门口那只老狗都安静地睡着。我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能确定的是今天起得很早,我想象着到学校后,我可以在同学们和班主任到来之前做完教室卫生,给他们一个惊喜,也捡回我丢了无数次的脸。这么想着,我偷偷笑了。   推开院门。我先是拐进后面的树沟,畅快地撒了一泡尿,吹着口哨系好裤子,然后才轻松地踏上上学之路。路上没有行人,月亮挂在树梢上,又圆又大,大地上一片干净清亮的光芒。路上没有行人,偶尔疾驶过汽车,声音格外大。走在月光下,我忍不住笑着。笑着懒蛋东娃子,笑着想象中班主任对我的表扬,笑着我的被骂厚了的脸。   走了没多长时间,就到校门口了。铁门紧闭,透过栏杆,我看见月光静静地飘荡教室、树木、旗杆和操场上。我心里一阵一阵翻起狂喜,哈哈,今天我可是全校第一个到校的。我阔步走向门房,嗵嗵嗵,敲了几下窗户。谁啊?我说了我的名字和班级。干什么?我说我上学来,你开一下门。神经病,现在才几点钟你就上学来了。里面传出骂声,然后又安静下去。   站在那里,我傻了。是啊,现在才几点钟?我又没有表,我怎么知道现在几点钟。慢慢地,我开始怀疑起时间来,是不是太早了?但是到底早了多长时间呢?胡乱想了一通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天来的是有点早,但绝对不会早的太多,大不了再等一回,校门就会开的。这么一想,微皱的心就很快恢复了平坦。我掏出英语课本,站在路灯下开始背单词。那时候,学校正流行借着灯光月光(反正不是阳光)刻苦读书。我在路灯下背单词,一定很牛的。这么想着的时候,月亮越来越高,越来越亮。   正入迷地背单词。路上过来一辆闪着红灯的小车。近了,才看清楚是辆警车。跳下两个警察,那手电筒的光在我脸上身上乱照一气。他们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其中一个很用严厉的口气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说我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上学来早了,在这里等着开门。看样子他们不相信,说现在才几点你就来上学,你到底是干什么的?我又说了一遍,声音都变了,感觉身子有些发抖。他抬起手腕看看表,现在才三点钟,半夜里你上哪门子学。三点?不会吧。我瞪大了眼睛,简直有点懵了。他又问我家住在哪里?我没敢说我住在哪里,只是说了张叔的工作单位,这星期他在单位上值班。半信半疑的警察带我上车,很快来到张叔的单位。灯还亮着,传出说话声。警察敲开门。张叔和几个同事正在打麻将。看见警察带我进来,张叔很吃惊,忙问警察是怎么回事?警察详细说明情况,又核实我的身分。明白了是一场误会,他们哈哈大笑,说你傻啊,不在家里好好睡觉,深更半夜跑出来瞎晃荡什么?我有口难言,羞得无地自容。张叔叫几个同事先玩,他领我回家。进门上床,东娃子睡得像头死猪,那鼾声听着油腻腻的。我悄悄躺下来,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想着今晚的月亮怎么会这么亮呢?想着想着,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一觉醒来,天下大亮。满院子鼎沸着人声、狗声。东娃子已经起床,站在院子里刷牙。我赶紧起来,心想这下完了,又要迟到了。东娃子刷完牙,在书包里塞块饼子,就出门了。他回头冲我说,我先走,不等你了,你可要快点。那一刻,想哭的感觉都有。   是的,又迟到了,迟得让班主任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因为早操已经做完,同学们正在教室里上早自习。班主任的脸已经发青了,他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拉上讲台,怎么回事嘛,说了也说了,骂也骂了,不但不改正,来的还越来越迟了,你说你是不是死驴趴到了冰滩上,拉也拉不起来了?一行冰凉的泪水,在他的一片骂声中慢慢从我的脸上滑落下来。我几次抬起头想说我昨天半夜里就来上学的事情,可是又怕他不相信,怕同学们笑话,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凭他把我当成一头趴在冰滩上的死驴,拉来扯去。中午回到张叔家,在饭桌子上,张叔说起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东娃子瞪大了眼睛听着,然后哈哈大笑,一个劲说我怎么不知道。我的脸胀得通红。那顿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我至今不知道。   几个月后,我离开那所学校,顺利转进了本县城的重点中学,重新开始我的起起伏伏的中学时代。父亲得意地说,战争年代有个曲线救国的说法,现在你这叫曲线上学。我向父亲说了我的那次经历,我说我想要块手表。父亲先是沉默地抽烟。抽完两根烟后,他答应给我买块手表。没过几天,我就戴上了一块父亲托人从省城买来的电子表。从那以后,我上学再也没有迟到过。   二十多年过去了,手腕上已经换了好几块手表。但是那晚的月光,却一直像一团丝麻,缠绕在我的心头,分不开,也理不清,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把一个少年的荒唐、窘迫、惭愧一样一样翻出来,在月光里晾晒,直至成为一种柔软的略带涩意的记忆。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