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十二小时:黄昏
2020-11-11叙事散文顽主
黄昏时分,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我的自行车是辆老永久,我高二时,父亲把它买回家,那时的它好像一个毛头小伙子,身强力壮,两个轮子都能轻快地飞转,每根辐条都闪闪发亮,在后来的日子里,它一直陪着我,陪着我去乡下工作,在乡村的土路上颠簸,风吹日晒,我从
黄昏时分,我骑着自行车回家,我的自行车是辆老永久,我高二时,父亲把它买回家,那时的它好像一个毛头小伙子,身强力壮,两个轮子都能轻快地飞转,每根辐条都闪闪发亮,在后来的日子里,它一直陪着我,陪着我去乡下工作,在乡村的土路上颠簸,风吹日晒,我从来没有关心过它,有段日子,它的轮圈糊满了泥巴,有些日子,牛皮座子竟然生了一层白霉……
我不该去关心它,它就是个受罪的命,如今的它,轮子换了,座子换了,唯一没换的是大架,它的大架真结实啊,好像能永远扛下去,它不坏,我就不让它退休。我的车库里有好几辆车子,女儿的车子已经下岗了——蹬着实在费劲,不出快,还三天两头坏。
我进入巷口时,有几个老头正在路边站着,闲聊着,他们和我住在同一个新村,他们和我一样,是这个落后的苏北贫穷县的市民。所不同的是,我还年轻,我白天上班;他们曾经年轻,现在他们白天买菜,看电视,摇摇头,扭扭腰,甩甩胳膊,他们用自创的方法,使他们老迈的身体得到些润滑,他们期盼延缓衰老的过程。
我曾经期盼自己老去,退休在家,钓鱼溜鸟,或者背上一个旅行包,独自去远行,当然还有个原因说不出口,我怕事,我是个懒蛋,不喜做别人分配的事。可当我看到新村的老人时,我就知道老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尤其是在黄昏时分看到几个无趣的老人。
天色已经暗淡了,快要落山的太阳,恋恋不舍地把昏黄的光线涂抹到巷口的一座高楼上,这时楼墙显出古怪的模样,下半截淹没在模糊的阴影里,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了,除了楼里的灯,吊灯放出光明来,招牌上镶嵌的灯珠也开始闪烁,楼内有一个酒店,窗口飘出炒菜的香味,有勺子锅铲的响,让人想到丰盛的佳肴,楼前停着几辆豪华的车,福特、本田、凌志。
楼内外的事情,与几个老人无关,他们显得更加矮小,他们一动不动……,他们在讲话……,永远不变的话题——发发牢骚,讲讲传闻,让自己的心情好过些。其中一个老头儿大声地笑,焦黄的手指夹着烟头,红星闪了一下,我认出他,他总说自己是个离休干部,享受某些待遇,他还爱提及他的大哥,他的大哥是老革命,五几年时绶中将衔,当过防化学院的校长,他讲所有值得自毫的事情,重复了很多遍。有些事情他不讲——他娶过三个老婆,他的小儿子待业在家,没有工作……
一个老头站在对面,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他愤愤不平,对现在的官员有意见,老头儿做过司法局长,据说年轻时候很清廉耿直,退休后对腐败有意见,他疼爱自己的三个女儿,找关系将女婿们安排到“要害”部门——组织部,县委办,当女婿们有了好基础后,他更加痛恨腐败分子了,所以总想骂,他妈的
另一个老头,我认识他,他是退休教师,他说,唉——,哎——,他吐了口粘痰,不住地摇头,唉——,……,他孤陋寡闻,所以插不上嘴,只好唉不住地唉声叹气,音调平平仄仄,高高低低,语气被他赋予了很多重含义。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一个词——放风,巷子里老人们的生活极其简单,流程如下,低强度的早锻炼,早饭,去菜场,做饭,看电视,打牌,……,现在是黄昏,放风的时间,他们像灰色的土拨鼠,出洞穴里钻出来,在洞口不远,方圆几十米的圆周里,站着,好像定住了,待一会儿,天色完全黑了,他们会重新溜进洞穴,睡觉,打呼噜。
我有些害怕,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的,我不打麻将,我不浪费生命,我有追求,我以为自己能达成某种成功,今天,我忽然看到了自己以后的模样,一只灰色的土拨鼠,围绕着一个洞穴,站立着,面对另一个陌生的鼠……
我安慰自己说,今天我还有网络,与世界联系,可以敷衍自己。今天我还有老自行车,一点点生锈霉烂,可以走出几十米的圆圈,可是明天呢?明天在哪里?
我曾经试图说服那个老司法局长,安装宽带网络,接触外面的信息,老头儿干脆地回答我,太贵了,要是哪天,房子被拆了,住哪里?得留点钱,预备着买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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