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22月7日:生活中的一些细梢末节
2020-11-11叙事散文江阳公子
关了电脑。拉上木质的门,出去。经过光国寺街(其实是一条极小极短的巷子)就到了那一棵大黄葛树下。可恨的是滨江路在施工,留了一个缺口供车子拉建筑材料进去,一根杠子拦截着。旁边有告示说不准任何人随便进入,如果出了问题概不负责云云。我头一低就过去了
关了电脑。拉上木质的门,出去。经过光国寺街(其实是一条极小极短的巷子)就到了那一棵大黄葛树下。可恨的是滨江路在施工,留了一个缺口供车子拉建筑材料进去,一根杠子拦截着。旁边有告示说不准任何人随便进入,如果出了问题概不负责云云。我头一低就过去了,因为我看见有那么多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在,当然不能简单地说我从众而应当这样理解:到嘉陵江边看不要钱的风景。
午后的阳光简直不能称作阳光。我撇开旁边水泥浇铸的地基上一根根刺向天空的螺纹钢筋,转向嘉陵江和嘉陵江对岸,我的目光看到了锦屏山一痕苍苍的山脊之上,一轮太阳在云层里,白白的。
在那么窄的滨江路上,有三只风筝竟然飞起来了。那么高地飞,剪着燕子的尾羽。
是三个小男孩。我对其中一个飞得低些的小子说,赶紧放线啊!我以为只要把线往长里放就能够飞上去,万里轻扬直上重宵九。
尽管我知道,上面的风在这个时候还一点都不稳。
——还不是东风。但是,我完全应该提前看到这一点,看到放风筝高飞的小手中,那一根银线无异于伸向天空的触须。风筝没有带响哨,天空是白白的,有一点暧昧的晴明,仔细地感受呢,又始终不能够让人很确定接下来的未来几日是不是就是艳阳高照的日子。
不去看华光楼。我很散漫地闲逛着,漫无目的样子根本就没有具备已经到了农历腊月二十九的意思。
在粗劣的防洪江堤下面,江滩上有一堆小孩子在玩火,红红的火苗伴随着青青的烟雾。再过去些的草滩上,另有一些小孩子围着一个少女和一个老人,在燃烧更大的火堆。这里一堆,那里一堆,烟雾弄得很大。因为距离远,我又是从上往下俯视的,一时到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在做什么。
我看了一会儿风筝,和风筝童年。便踅着身子前行。
“阆苑·城南天下”售楼部挡道: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当然没有痛哭而返的资格,在这个世道只有巨大的财力和权力才可能如摧枯拉朽般瓦解从前的某些规则,并使各种有悖常理常情常法的潜规则或浮出水面或仍旧深埋于水底发挥着继续的效力。比如北京,比如每一座城市对乞丐和外来人口的厌恶、恶意中伤、和有可能构成富人及中产阶层精致生活的威胁而派生出来的无尽担忧,甚至进而发展到欲拟准入制度肆意加以隔离和驱逐。
不去看华光楼是不可能的。“阆苑·城南天下”售楼部正好挡在华光楼的外面。
我步入。这里原本是一个通道,而且曾经十分繁华。在前一日的作协年会上听一个邀请来的学者讲,中国的地域分为南和北两个概念。北方骑马,行旱路;南方驾船,走水路。北方的物产要运到南方,南方的物产要运到北方,中间就出现了码头。所以处于秦巴位置的阆中在历史上就跟襄樊一样担纲过水陆码头的重任。我是完全相信的,那昔日一度拥有过的繁华绮靡。
扭过头去,彼岸就是古渡口遗址;扭过头来,此岸就是华光楼。南津关——一道浮桥链接两岸风景。
现在不行了。此岸一道防洪堤森然壁立,粗暴地截断了城池与岸滩江水的自然衔接,而防洪堤上的“阆苑·城南天下”工程正在由承包方紧锣密鼓地进行施工,藉着旅游之名建设美好家园。在中国,这很容易蛊惑麻痹人心和混淆视听。
我就在售楼部门口被围墙围起来的一个小空间里看那绘图效果:整个城西滨江路从设计效果图上看是分为几个功能区的,风水、天文等几个功能区当然都冠上了“文化”两个字。在建筑商的实践里,这打的是文化牌!当然,退而求其次还是得谢天谢地,不是在这个位置上搞玻璃幕墙,搞拔地而起的城市标志性建筑。在城西滨江路上,一溜数百千米都分区放置上一个样式的仿古二层楼作商业门面,估计一来是渴望恢复和迎合发展经济的浪潮,二来恐怕也是为了遮住沙河街一带原滨江路的破旧房子,如此在对岸或者外来人眼里就会光彩重生,“丑”被遮掩了——
哦,呸!一棵黄葛树就在华光楼的外面,如今被纳入了“阆苑·城南天下”售楼部的里面。看摆放在当地的铺着红地毯的舞台,前几日肯定搞过售楼促销活动,那一棵生长了百多年的黄葛树被绑缚上了浅薄的黄色玻璃纸,俗不可耐暴露无遗。
——我看,树都难过得掉光了叶子!
就又去望华光楼。自唐滕王元婴在楼址上建南楼镇江后,清朝重修时方命名为华光楼;兵灾火焚数次,历尽烟尘世事而盛不虚传。弥足珍贵——
嘉陵第一楼:此楼为阆城古楼唯一!
望着华光楼一痕淡碧的覆瓦,我想,唐朝宋朝的诗人文人,官欲是有的,功名心是不虚的,跟现在的社会应该说是丝毫不差的。可是差距依然有很明显的存在,那就是现在的官人有事务可以由秘书等代劳,更遑论其他。
另外,唐朝的诗歌宋朝的词,都袒露着柔软、敏感、细腻、甚至纤弱和丑陋,或者光着膀子在柳树的荫下午睡。魏晋的文人不但光膀子写诗,还光着屁股谈玄学。
局里市里机关脑脑里弄文字的大有人在,然而光膀子光屁股的人呢?
兜着藏着掩着掖着……睁着眼睛说瞎话还差不多。朱门酒肉:杜甫面临华光楼望对岸锦屏山将崩未崩的山石就直接说出过战乱和自己的穷愁潦倒,陆游游历杜公祠曾在大雨滂沱中不失悲号,而张之洞在《锦屏山歌》中也说“我劝蜀人惜名胜”——春秋笔法。那些时候的官人是真文儒雅,那个时候的文人有深有浅但大都性情,就连腐败和色都见得人,从容不迫。不像现在,一拨人竭尽全力夸有炫富一拨人穷尽道貌岸然状。
不打算登楼临高怀远。转过“阆苑·城南天下”售楼部想去西门看重新归位的石犀牛的,觉得没心情。一念至此,便移动脚步沿着滨江防洪堤的石级而下,到废弃的南津关码头和江滩上溜达。走到先前俯看着的燃火处,原来是在焚烧钱纸蜡烛香,空气中弥漫散逸着一股浓重刺鼻的固有味道。一些孩子引火另起炉灶,四处捡拾垃圾纸张和塑料口袋也东一堆西一堆地焚烧,腾起袅袅烟雾和阵阵欢声。
嘉陵江一桥和才通车的二桥之间的河滩,有芦苇,很繁茂。十一月的时候和一位多年不写诗歌的朋友,还有阆中师范学校文学社的一男二女一路穿过那些已经干枯了的芦苇丛,在我的大脑皮层里多少还残留着当时的映象和被时光世事稀释了的记忆。阆中城三面环水,滨江路就自然逶迤绵亘:白塔山正对着的滨江路有草有白杨树,丝绸厂和白溪壕那边的滨江路有广大的卵石沙滩,而锦屏山正对着的城西滨江路江滩平缓,土质稍深厚,铁线草、芨芨草不少,有下岗工人放养的羊子散步其间。春不暖,花当然不开,杂草的梦魇还在泥地里沉寂着。大人一般很少涉足,倒是孩子多些,冬天放火,春天放风筝,夏天由大人陪着洗澡。说到洗澡,我记得在武庙街55号租房子住的那一年夏天。那年,夏日,黄昏初降时分,我经过双栅子街到江边,脱了裤子把自己沉浸到江水之中。别人都扛着游泳圈,滨江路上站满了人,我独自选了一处突出向江心的卵石滩浪里白跳。仰面朝天,沉沉浮浮,一轮月亮升起来了,江水浩然奔流……
我在南津关码头上,踏着青石铺出的路径,很闲散。青石都被江水侵蚀和啮噬得圆润光滑了。
江风冷面。太阳若有若无,我紧揣在裤包里的手想做点什么。做什么呢?我曾经在这里的渡船上,有事没事坐渡船耍。在突突的机动船上和农夫农妇坐在一起,手抚摸着铁驳的船舷,五毛钱坐过去五毛钱坐过来,也不是矫情伪饰,而是感受到这种好的妙处。虽然已经明白时代远不是“直愁骑马滑,故作放船回”的时代了。可惜,为“阆苑·城南天下”房产的顺利实施扫清障碍,南津古渡停止运营了。
就这样,我就这样在码头的最前沿。看!
正在我蹲在乱石上低头把手伸进水里寻找薄片鹅卵石打水漂玩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过来了。
他也如法炮制。后来他问我:“叔叔,你最多能打多少个?”
“你看,”我随手贴着水面抛出了鹅卵石,我说:“你看,数得清吗?”
江水被江风吹成了涟漪。只见贴着水面的石片在繁密的涟漪上漂了七八个之后,就鳞鳞而不成个数地漂向江心,沉了。他也丢了一个鹅卵石,却全然没有水上漂的架势。
他把他手中的鹅卵石给了我。接过手继续打水漂。我说:“要是瓦片,会更精彩!”
“叔叔是外地的吧?”
“咋了?又是从口音上听出来了?”我注意地看着他。一个小男孩,清秀,聪慧。
“你不是我们这个地方的。”
“我来了四年了,这是第五年。我老家在泸州。”
“哦?我舅舅就在那里,武警,连长。”我看着他的灵气十足的眼睛听他说:“我还有个姐姐在厦门读大学,她人是青海的。”
“叔叔,你看——”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对岸,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据史料记载:诸葛亮北伐中原时,南粮北运,粮草必经阆中运至汉中,因此巴蜀军民便在江面上架设浮桥,从阆中古城华光楼至南岸锦屏山脚下的南津关,长程近300米,浮桥共用36只木船横列于嘉陵江上,每隔3米一只,船与船之间用木板相连,以纤绳作栏杆,人马车轿行于其上,如履平地。上岸即通成都大道。另据《阆中县志》:明代成华年(公元1464年),保宁府(阆中)知府赵宗继用诸葛之法,每年秋冬将浮桥搭起,次年春夏涨水拆去。直到上世纪50年代初,浮桥才被完全拆除。
又据说,在三、四十年代前,对岸阆南桥边还有三道巍峨雄势的木石结构大牌坊。
——望着对岸,我在猜想面前的小男孩要说什么,并且我有些不解,他要我看什么。
“叔叔,只是隔了一条江,对面为什么那么穷?”
“穷?!”这个问题大出我的意料。我还没有彻底醒悟,他又说话了。等清楚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我就跟他约略解释了南津关的历史,之后我说,一江之隔,一个是城市一个是郊区的镇,差距是有的。
对岸不穷,还有比对岸不如的地方。比如,对岸或许不会有大人物来了就警车开道,城管追得下岗小摊贩鸡飞狗跳,更不会象北京挂一块牌子说:外来人口禁止入内!
“你在哪里读书啊?”捡起一块,我不想扔了,把鹅卵石交给他,交到他的手上。我把话题岔开。
“民族小学。读四年级。”他在水里,又洗了洗鹅卵石上面积着的泥,然后投掷。
“春节要来了,觉得好玩吗?”我在洗手,打算不玩水漂了。
“一点都不好玩。”他嘟着好看的嘴,不过马上又露出兴奋说:“我都晓得我有多少压岁钱了。”
“小孩子都还好,只进钱不出钱。我也要出压岁钱的啊!”我们的手都冻红了,但一点都不冷。
“就是。大人要送礼,要贪。”
“要贪??”我没有听明白似的,接口重复了一遍。他挺认真地回答了,我感到无话可说。
我不置可否。这个小男孩跟前面那些玩火的小男孩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早慧得令人吃惊。
“你看,鹭鸶!”我指着就在我们侧边不远处的岸滩浅水区域觅食的水鸟说:“好美!”
“鹭鸶?不是白鹤啊?”小男孩问我。
“巴童荡桨欹侧过,水鸡衔鱼来去飞。”我说:“知道不,两次来过阆中的杜甫写的《阆水歌》中的水鸡,未必不是指这个。还有,你看锦屏山脚的石崖是不是‘江动将崩未崩石’、欲垮不垮的样子?”
……天是阴阴的,像有阳光又像没有阳光似的,很暧昧。
我们就在那里看水鸡的长颈、尖喙、高脚、打理羽毛,和偶尔亮出白翅的低空翩然,盘旋。
过了些时间,我不想呆了。
“把手洗干净,去!谨防感冒哦。”他听话地洗了手,我们就在码头上往回走。
我还指给小男孩看,仰起头说快看风筝飞得多高啊!
刚才的那些人的焚烧,东一趟西一趟地在地皮上留下了黑黑的斑块,人都离开了——也许水淹过火烧过的江滩,野草的根会痛,而且会在浑身打个激灵的功夫春天就回来了罢。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把从强国论坛上得来的不愉快悉数都散了。
——我忽然就生出些欢喜。是真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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