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我收到的玫瑰花

　　阳光下的方型玻璃鱼缸，水中洒着均匀的小气泡，或者物理或者化学作用，从水底升起一条细线，斜着贯穿水的高度，在侧面看，像鱼缸的对角线。但它只存在于我的比喻里，我想说明的是，我有一颗龋齿很疼，在左腮，像一条水中细线，被无形的神秘之手牵着。我像无处可逃的鱼儿，在逼仄的角落，转不开身，无处可逃。痛，我已经推不开了。用最大的安静潜在水底，注意力集中，像入定的感觉。 　　入定是我多么向往的境界，一心一意，别无他念，我专注的有些罪恶，只是被线般疼痛牵扯的牙齿，不是我的必须与喜欢。心烦意乱、心不在焉的情绪控制着我，挣扎徒劳，坚持打理日常生活，我变得漫不经心，并且觉得理由充分，像盼着天晴的林中菌子，阳光是萌发的号角，我期待尽情舒展。像破茧成蝶的虫子，正在努力穿越最难熬的一段黑暗，翅膀是前方指引的光亮。可是我呢，咬紧牙关，却迷茫又绝望。 　　文字的痛彬彬有礼，但我的牙疼却蛮不讲理，它让我蹙眉、裂嘴、脾气暴躁，想张嘴骂街，全无淑女像，夜里辗转反侧像害了相思病。我曾经陷入年轻的爱情，想他的感觉，度日如年，当年没有手机，电话很少，周转几次，脸红耳热的情话被重复多次，像一只熟透的柿子，不许碰的只是它的色彩。忽略相思的尴尬，脑海中恍然大悟，原来相思和牙疼存在某种类比。望着窗外深蓝色的天幕，想象它是一匹上好的旗袍锻，成衣穿起来一定高贵，再配上一条白色的丝巾…… 　　相思是苦也是甜蜜。可牙疼来势汹汹地没有只言片语，我的腮肿了。晚间看着纳凉的人群，洋溢着笑脸在我焦灼的视线内穿行，不免有种漂浮的恨，没有根基，没有理由地显示着我的阴暗。在流逝的一分一秒中，那根疼痛的线，长成了一把钝刀，时时刻刻不停地割着我，一下一下，沿着钟摆的路线…… 　　我终于决定看医生，让他像裁缝般把这根线扯断或者打结。他让我先吃止痛药。虽然在某种情境下，它是类似大麻一类的毒品。立竿见影，天蓝、水清、阳光下，我狼吞虎咽起来，饕餮是人生的大乐趣。至此，我才理解瘾君子对毒品的迷恋。我固执地躲避“裁缝”的约定，像没有付钱就拿到了试用商品，贪婪一面吞噬着道德，也辜负了上帝，我的牙运用自如，撕咬、磨碎的干净利落，像猎犬的利齿，一点没有不适的感觉，我想耍赖。 　　仅仅48个小时，我又从天堂跌入地狱，那根线又被拽紧了，我从梦中醒来，像被惩罚绕着运动场跑圈，风景依旧。我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止痛片，速度之快、之麻利的热情像犯了毒瘾。我终于知道，不管我如何不舍，或者说胆怯，我都难逃。长痛不如短痛，做出拔牙的决定后，我便迫不及待了——趁我还没有回心转意，还没有得过且过，我要勇敢一次。 　　待我看见处置前面病友留下的带血药棉，我怯懦后悔，没有同伴壮胆，我的心和手都在抖。“拔还是不拔呢？”医生手拿麻药用征询的目光问我，“要不，你明天找个人陪你来？”我犹豫着，这根线已让我咬牙切齿，早除之而后快，我害怕等待的一夜，我不能保证会改变主意。 　　“没事的，不要怕，我给你壮胆。”这话来自陪妻子装完烤瓷牙的丈夫。我闻声回头，他的眼睛正望着我，烁烁的眼神闪着笑意。“别怕，我们这么多人呢！”他用手指着等在旁边的一个老大爷，手臂抡了一个圈，落在妻子肩上“我们都在给你壮胆呢！”人的感情和心理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个反复无常的家伙，让你瞬息万变，捉摸不定。明明在几秒钟前，他们只是我眼中的看客，排在我后面等待的患者。我的目光曾经木然地扫过他们，像一个装在高处的探照灯，那束光柱例行公事地巡回夜里的庄稼地，缺少一个定格。我的淡然使得诊室中除医生以外，仿佛都是一株一株静默的庄稼，我不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名字、有几片叶子。 　　对这位陌生的男子，我徒然升起一种亲近情绪，仿佛对亲人的依恋或者对朋友的信任。我是惰性元素，生活行事又奉行克制，说情势所迫也好，叫迫不得已也罢。总之，没有这个特殊情境，信任不能滋生的如此迅疾。但此时，这种美好感情说来就来了。 　　擦肩而过，我对他一无所知，甚至没看清楚他的衣着，想着他鼓励的这句话，我能安静地被麻醉，呼吸深沉，像不倒翁般坚定，心无旁掷。 　　像用充分的准备来面对考试，用险恶的用心来干坏事，超过所有的想象与假设。原来一些事情，只是缺少试试的勇气，拔牙也是一样，我竟然为自己骄傲了。一切真的，真的没有什么了不起。对着钳子等拔牙器械，平日眼角乜斜都会变色，现在则把与之相关联的恐怖设想都置之度外，几乎忘记心跳的无知无觉，那种入定的感觉又来了，一切都不存在。 　　待推开医院内漂浮的来苏味，重新走入阳光，像梦醒人伸着懒腰。生活不是戏剧，没有人为的偶遇，像静静的湖水闪着不老的涟漪，没有一条永久的皱纹。我一路向北。 　　俗话说：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不知陌生男子是否在意他的鼓励。但对于我，它已幻化为赠给我的玫瑰，纯洁、芳香、慷慨又及时。我把这份温暖别在襟上，值得用心呵护和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