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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雨水苍茫

2020-11-12抒情散文惊涛拍案
雨水苍茫文\惊涛拍案面对天灾人祸,来自亲人的温暖,是多么不可或缺。——题记大雨瓢泼而至。楼檐上的雨水连成一片,在窗外流成厚厚的雨帘。远处雨烟弥漫,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下水管道更是发出巨大的轰鸣,雨水的轰鸣。此时此刻,我又感到浑身紧缩、皱巴—
  雨水苍茫   文\惊涛拍案   面对天灾人祸,来自亲人的温暖,是多么不可或缺。——题记   大雨瓢泼而至。楼檐上的雨水连成一片,在窗外流成厚厚的雨帘。远处雨烟弥漫,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下水管道更是发出巨大的轰鸣,雨水的轰鸣。此时此刻,我又感到浑身紧缩、皱巴——它又来了,这个幽灵,像骨缝里的风湿,要阴雨天发作一样,让人疼痛难耐。使劲喘一口气,仍然感到胸闷。我知道,对大雨倾盆的恐惧,也许,要跟我一辈子了。   该来的,终究要来。我知道,我对大雨的惊恐和排斥,更多的,是源于对扭曲亲情的排斥和绝望。原谅这个词,很多时候,过于轻巧。事情可以原谅,而伤害,却会永远说不。   刻骨铭心的那场大雨,断续下了十几天。   我清楚的记得,一场大雨之后,我背了草筐,湿淋淋地割了满满一筐草,等我吱吱呀呀地快到家门时,碰到了老胖,他挺着胖乎乎的草包肚子讥笑我:都地震了你还去拔草?我翻他一眼:不拔草让羊吃你啊?真是的,大肚子汉,能吃不能干。但我回到家,才从大人们的话里,知道世道要变了,“糖山”地震,遍地都是死人。马上就轮到我们了,说不清什么时候,哐仓一声,人就全埋到房子里。   我很快就知道,地震就是地下的一条大鱼要翻身,一翻身,地就翻过来。我想象着地皮翻过来的场景,越想越觉得激动,我们为什么没有住在“糖山”呢?在“糖山”上住,地皮怎么翻也没有关系,有糖吃还管那么多?   随后队长开了会,能走路的人都去参加,主要讲了“糖山”就在昨天晚上的大雨里地震了,要求每家都必须在院子搭窝棚,今后,凡是看见老鼠和长虫成群结队地跑出来,井水发浑,牛羊乱闹,鸡飞狗跳,那就赶快在村子里喊。队长还专门准备了一张破锣,说一听到敲锣,全要跑到院子外面去,跑得慢了命就没了。   会后,我们四处跑着去看各家搭窝棚,用木头搭个架子,再找块油布或者厚布蒙上,窝棚里都放着一张木床,或者用砖头把木板架起来,搭成大铺。家家都这样,很热闹。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又下雨了,母亲惆怅地说,这日子,还有法过吗?我们当做耳旁风,相互交流着地震和下雨的想象。等我们住进窝棚的时候,感觉到非常新鲜,这好像是个游戏,连大人都卷进来了,让我们兴奋无比。   大雨越下越大,后来简直是用盆子倒,雨水漏到木床上,我们浑身是水,觉是没法睡了,就坐着,听外面的动静。困坏了就淋着雨水睡,雨水打到我们的脸上、身上,感觉是有人往自己身上撒尿。母亲不断地用毛巾给我们擦身子,她好像没有再叹息,只是常常发呆。   大雨一直在持续地下。我想到了一部电影里,有个坏人,在闪电里半边脸亮半边脸黑,对着大雨瓢泼的天空恶狠狠地说,下吧,下吧,下它七七四十九天我才高兴呢!我怀疑,肯定有个坏人也这么诅咒了,这雨,才这么没完没了地下。   夜里的烦躁和郁闷,到了白天,却一轰而散,我们全部空前的情绪高涨,因为下雨,地里的水放都放不完,根本进不去人,我们就不用去地里傻子一样的拔草了。大雨间歇,我们手里拿着木枪、弹弓、铁环、白蜡杆等等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成群结队地在村子里转悠,水都到了脚脖子,其他的地方更是沟满濠平,各家基本都进了水,想找块干燥的地方比找登天还难。我们都光着脚,脚丫子都被水泡“泛”了,但是没有人在乎,大家都在忙着四处看热闹,看看谁家的黄泥院墙,呼隆或者哐仓一声,成片地倒下来;谁家的鸡从树上扑棱着水淋淋的翅膀掉下来,在水里挣扎;这么大的雨水,居然还有人出门——有人要过河,就举着衣服,踩水过来,结果一个踉跄,咕咚一声,水面上就只剩下了水花,等他再钻出来,衣服就全湿了,他索性游起来。村里有人把木板当船,用脚蹬着跑,水花四溅……   我一直在内心里渴盼着地震发生,那样的话,我可以去帮助别人。虽然刚开始念一年级,渴望表扬的心思却无比强烈。后来几次,果然地动了,有几次是在夜里,队长的破锣哐哐地响起来,母亲把我们一把拽起来,往院门外就跑,结果,的确有一次是地动,我们听到房子在嘎拉嘎拉地四处乱响,我觉得它们马上就要轰隆一声倒掉了,但是没有,那地动了几次下就停止了。后来几次是队长做梦掉到了地上——他太累了,每天都在看看谁家的房子马上要倒了,动员人家搬到房子还算结实的人家去住——他掉到地上,第一个反应就是抓起床头的破锣,冲出来满村子疯狂地边敲边跑,等人们出来,才知道他还在梦里。   母亲的反应很冷淡,她常常念叨还在北京的父亲,她给我们讲从前的日子,说人活着,全靠自己,谁也指望不了,耙子是自己的才上柴火,借别人的一辈子也过不好。她对我们的没心没肺没有生气,她说,我已经死过好几回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慢慢地等,日子就好起来了。   母亲讲得最多的,是六零年的那场大雨。那时,父亲逃荒在河北挖煤矿,姐姐才四岁,还没有我们。大雨也是连续下了好几天。一天夜里,大雨狂下,泥屋里到处都在漏雨,放满了接水的盆盆罐罐。母亲抱着姐姐躲在炕头一块干燥的地方,不知道这房子能不能撑到天亮。就在那个时候,爷爷来了,他是来告别的,他给母亲说,他和奶奶要去东北的小女儿家,这里呆不下去了。母亲哭着哀求他,说这房子眼看要塌了,孩子他爸又不在家,你要是真走了,我们死了都没人知道。爷爷说,天都这样了,哪还顾得上人呢?人死人活,都是老天给的,你们等天亮了就搬到二奶奶家去住吧。说完就走,结果在出门的瞬间,门框上的过木和泥坯同时哗啦一声掉下来,正好砸在爷爷后背上,爷爷在泥水里挣扎了好一会才爬起来,不管赶过来的姐姐的哭喊和母亲的问候、哀求,一瘸一拐地走了,连头也没回。母亲说,那天,她的心都碎了,要不是有姐姐,她早就不想活了。   母亲的故事,我们已经听过很多遍,对母亲那种在绝境中对亲人的绝望,我们还不理解,也体会不到。我们只是觉得,那叫爷爷的人,怎么会那么坏?   到那时为止,爷爷对于我们,还只是一个称呼,还只是我们用来对村里老人们的称呼,别人的爷爷我知道,惟独不知道我的爷爷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我的亲奶奶早就故去了,那时,叔叔才四岁。后来的奶奶和爷爷有了一个女儿,就是我的小姑,被宠惯得不成样子,在本地找不到婆家,就远远地嫁到了东北。在母亲的反复讲述中,我们和母亲一样,对那个叫爷爷的男人充满着怨恨和失望,在他走后的十多年里,相互之间一直皆无音信。看到伙伴们在爷爷奶奶那里撒娇、捣鬼、无所顾忌地要东西吃,我和弟弟只有羡慕的份。   大约在我十多岁的时候,爷爷和奶奶才从东北搬回来,村里的负责人和长辈们来主持分家。事实上,没有什么好分的,当初,母亲成家时,爷爷给的东西就是一对漏水的水桶。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母亲自己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连房子都是自己修盖的。而爷爷的老房子早已坍塌,成了长满荒草的土堆。但他老了,什么都做不了了,和东北的小女儿也闹翻了,只好回来。就算什么都没有,当初什么都没有给过,他也要回来找他的儿子养老。父亲被召回来,和母亲商议,要为他们盖房。母亲的怨恨和愤怒爆发了,那些日子,他们不断地争吵。后来母亲累了,在幽怨和愤怒中勉强支撑着,盖起三间房子。但是,决不允许我们去爷爷家。而爷爷和奶奶对我们的态度,始终没有我们想象的那种亲切和慈祥,我永远都看到一个驼背的老头,在门前坐着马扎,反复地咳嗽,神情冷漠,不跟任何人说话,奶奶则黑着脸,也很少和任何人说话,每到年节,父亲都逼我们去爷爷家,但是,我们总是寻找各种理由逃脱,或者,应付了事。在我们的印象里,这一对老人,和我们没有多大的关系。这种冷漠和隔阂,留下来的隐痛,一直持续到我成年之后。后来看书,看到很多人回忆祖父祖母对自己的宠爱,我只是感到沉沉的凄凉和无奈。来自亲人的伤痛,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和抿平的。   那场大雨的持续,让我们的快乐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生火的东西越来越少,做一顿饭,常常要忍受潮湿的烟熏火燎;我们的脚丫子开始奇痒无比,一层层脱皮;更糟糕的是,我们的院墙,都是用黄泥垛起来的,被雨水持续的泡,先后都哐仓仓地倒下来;因为漏雨,窝棚里散发着一种难闻的霉味。大雨磨掉了人们最后一点耐心,终于有人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开始陆续地搬到屋里住,甚至,有人这样发牢骚:要地震就赶快地震吧,省得让人这么活受罪,这哪还是人过的日子?   相反,母亲却开始带着我们重建院墙,我们将倒掉的院墙重新和泥,掺进麦秸,用脚反复地踩,呱唧呱唧,吸引了很多的小伙伴跑来帮忙,等麦秸泥晾得有了劲,就开始垛墙——用铁锨切豆腐一样切下来,一块一块地垛上去。有人看见了,笑话我们说,都要地震了,谁活着还不一定呢,垛什么墙啊?母亲笑着说,天塌不下来,总还得过日子吧?没院墙哪行?   等地震的风波终于过去,天也开始放晴,而这个时候,我们的院墙也垛好了,院墙看起来很新鲜,银亮的麦秸在新泥上闪闪发光。断掉的日子好像又连接上了,我们的日子开始恢复正常。而这场大雨给童年带来的快乐,很快就像村子里各处的水,迅速地退去,给我心里留下了坚硬的疼痛。   后来的日子,无论何时想起来,都感到极端的后怕。直到一九九八年七月,我住在县城刚房改的一间小房子里,遭遇了同样的一场大雨。那天夜里,我加班赶写材料至深夜两点多,大雨开始倾盆而下,房子也开始漏雨,滴滴答答,到处都是接水的盆盆罐罐。我和妻子把熟睡的儿子放到床上不漏雨的地方。因为地势低洼,院子里的水不断高涨,小厨房里的油葫芦漂了起来,报刊和蜂窝煤全浸了水。院子的小铁门缝隙里,水从比膝盖还高的地方喷泉一样喷射而出,我打开铁门,水哗啦一声冲进来,把我冲个踉跄,到外面一看,到处是汪洋一片,下水道已经不管用了。我和妻子用塑料布包着砖头堵在屋门槛上,而屋里已经进了水,后来,我们开始绝望,决定放弃,一切听天由命。我坐在椅子上,母亲讲过的六零年的大雨忽然冒出来,而七六年的大雨也下过来,那种来自内心的绝望和疼痛,此时忽然爆发,我第一次知道,什么叫绝境,什么叫绝望。   天亮时,大雨初歇,有人撬开所有的下水道石板,大水开始渐退。我遇到住楼的同事,他原来一夜酣睡到天亮,居然对整夜的大雨毫无知觉。我悲怆地想,也许,我们被老房子砸到里面,真的没有谁知道。母亲的绝望再次降临,我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   祸不单行。中午的时候,我们刚刚吃过饭,一家人正要出门,已经三十多年的老房子一角,忽然砖瓦和泥水轰隆一声掉下来。我大吃一惊,一把将四岁的儿子拽出门,惊出一身冷汗。回头看时,还好,只是苇箔朽烂,房子没有整个倒掉。当我去找单位后勤负责人时,他住在被雨水冲刷一新的一楼,居然因为我打搅了他的午休而面沉似水。他冷冰冰的态度激怒了我,我的所有委屈和绝望一瞬间化成愤怒狂喷而出:我们一家三口差点被砸死你知道吗?非要死了人你才上心吗?他一愣,看着满脸通红的我,说你别急,我这就找人给你修。我扭头就走,我怕自己没出息的泪水再次涌出来。事后冷静下来,才觉得过火,人家与我无亲无故,我凭什么那么苛求人家?而此时,我终于明白,当爷爷从泥水爬起来连头也不回,决绝而去时,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不否认,父亲是孝子,总是偷偷通过各种方式给爷爷钱,为此,父母为了爷爷的事情不断地吵架。而多年来母亲的一言一行,也让我知道,母亲是个多么坚强和通情达理的人,她教会了我们为人处世的各种道理。这些年,一直是她支撑着这个家,而在外工作一辈子的父亲,却对这些知之甚少。他虽然理解,却永远无法知道,来自亲人的一些简单的小事,一个动作,甚至一句话,就会让人绝望一辈子。   我一直不知道,爷爷心里怎么想。他从来就没有对自己的做法有过任何表示,他回家的十多年里,和我们没有说过一句亲昵的话。就是在他和奶奶病重的日子,我们去看他们,给他们收拾屋子,他们也什么都没有说。村里人都奇怪,你们怎么看不出一点一家人的意思?我们感到羞愧,感到惆怅,却惟独什么都说不出来。   爷爷奶奶先后去世,葬礼上,我忽然嚎啕大哭,不说亲戚和村里人,事后我自己也感到奇怪。那个时刻,我只是感到,他们的离去,让我有一个亲近的爷爷奶奶的希望成了泡影。葬礼再次遭逢大雨,虽然我内心的悲恸,多数都源于对死亡的恐惧,但是内心里,我仍然和他们隔着一场冷冰冰的雨水。那雨水,苍茫弥漫,什么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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