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印儿（外一篇）

血印儿 我六岁那年，进了腊月二十，家家户户都用生产队的牛拉磨推麦子，准备过年。由于我家也有盘大磨，每天前来推磨的人家接连不断。一天，春婶子来推磨罗面，她问娘:“人家一些请小苍的，您家不请嘛？”小苍是队长的儿子，在北京读大专。每年村里人大都请他吃顿饭，一是他算得上村里的能人，二是看队长的面儿。娘说:“我和他爹商量商量。” 晚上，娘问爹:“人家请小苍，咱请不？” 爹皱了皱眉，奶奶生着病，家里就半袋麦子。 娘又说:“人家都请，咱不请，显得看不起队长。” 爹说:“都是些势力眼，人家也有不请的!” “还是请吧！往年也没请人家一回!再说，你被打成反革命那阵儿，队长还保护过你呢!” “嗯。”爹琢磨了一会儿，说:“那就算提前过个年吧!” 爹赶集买了年货，为小苍准备了一桌酒席。爹和大哥、大叔、二叔、三叔陪着，那天下午喝起了酒。 小苍瘦，黑，门牙大，呲着。他口若悬河，一边喝酒一边讲自己那些引以为傲的事儿。后来他得意洋详地说他还曾打过彭德怀呢!大叔、二叔、三叔他们一听都肃然起敬，觉得小苍真了不起!小苍喝口酒，押口菜，又轻蔑地说:“那老小子，脾气可大呢:叫他低头，他就是不低!我拿军用皮带折起来狠狠抽了他几皮带，他穿着的白背心上立刻起了几道血印子!” 小苍和叔他们走后，爹却生气地说:“什么东西？请小苍吃饭，还不跟喂狗儿!打彭德怀还觉着很有脸呢！” 我问爹:“彭德怀是谁呀？” 爹说:“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自此，在我幼小的心中，就有一个大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他穿着的白背心上，鲜血染出了两道刺眼的红印子。
摸知了猴 都说下雨天是庄稼人的星期天，现在是我的星期六。

“哗哗啦啦”的雨开始下起来，时停时下，今下午看来无法去地里摘苹果了，我只等天黑，去果园里摸知了猴儿，所以我躺倒在床上就安心地打起了呼噜。 媳妇择韭菜，冲洗，切馅儿，和面包饺子……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上腹偏右隐隐作痛，就找到一盒治胃病的药，拿出一包吃下去。现在媳妇在火屋下饺子，儿子烧火，屋外下着雨。我打了伞，走进火屋里对着儿子说:“鹏鹏，起来，我烧！”媳妇说:“吃过饭，我去给咱娘送碗饺子！鹏鹏，你跟我去吗？” “去！”儿子十分高兴地应着，“我好久没见着俺姥姥啦。”儿子站起身，拿过雨伞去了自己的房间。 媳妇说“今晚可别去摸知了猴儿啦。” “去！”我心里很舒服，感觉那胃药仿佛起了作用。 “去啥去？你没看见下雨吗？！” “下雨好啊!”我眼睛望着灶膛里的火。前些年我请人盘了这风灶，家里烧火便再也不用拉风箱了，我想“拉风箱的时代结束了，真好。” 吃过了饺子，天色近晚，媳妇把两碗饺子搁在方便兜里，去开了电动三轮车，和儿子去三里外的娘家。临走时还说:“我去给娘送下就回来。” 媳妇前脚刚走，我便穿上雨披，撑起伞，手里拿着手电和一个塑料瓶，掩了家门去摸知了猴。现在雨变得很小了，街上空荡荡却没一个人影。踩着沥青路往西，走出村口，脚下变成了泥土路。我一直往西，前面一个丁字路，沿丁字路北拐，不久便来到自家的果园。棵棵果树都有暖瓶一般粗了，树干上都围着一圈胶带，知了猴儿爬至胶带处，由于打滑，就会停在那儿。这些天里，每晚我必来此处，头些天捉得共计2000个知了猴，卖给了经销店，每个7角钱，刚好给儿子交了学杂费。这几天入了伏，每晚不过会捉到20几个。

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蹲在地头我等天黑。雨滴落在雨伞上“啪啪”地响。抬头看看天空，灰黑的云如烈马奔腾，此时我竟感到十分惬意。凉凉的清爽的雨，赶走了这夏日的酷热。小时候我就喜欢这样的雨天，记得有次从屋里跑出来光屁股淋在天井里，快活地连蹦带跳。娘就对爹说“你看看这孩子傻不:人家下雨往屋里跑，他却朝外边尥蹶子！”

时光安然，爹娘却早已离开这人间。我想“爹娘世代以庄稼为生，他们都活成了庄稼！我以这果树为生……”这样想，心里就隐隐作痛，站起身，打开手电，弯了腰，在果树低下照树干上的胶带处。由于雨伞很碍事，我干脆就把它放到一边脚地上。雨下的大起来，我赶紧将雨衣的帽子扣到了头上。 整个果园捉了一遍，仅捉了十只知了猴。因为一直弯着腰，身上出汗了，此时裤腿角给雨淋透了，心想“就捉这一遍吧！”若不下雨，是要捉两遍、三遍的，于是拿了雨伞，撑起来，往家回。天还没有整个黑下来，我灭了手电光，道路还能朦胧可见。 村口，我发现有一人在前面，我还以为是谁也去捉知了猴儿呢!又往前走，那人开了口，“你傻了吗！？全庄人有个去的吗！？都多大人了还不知爱惜自己！”

我从媳妇身边走过去。她穿着家里的那个红雨披，裤腿脚也露在外面，淋着雨。我就说:“有啥不放心的？” “哼！！”媳妇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听声音，她眼里一定有了泪儿。

我继续往家走，媳妇跟在了后面，空中的雨，不断“哗哗啦啦”地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