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癞蛤蟆的悲哀

　　　　　　　　癞　蛤　蟆
　　好久就想做一把琴，确切地说是想做一把京胡。　　　　　　　　
　　做琴需要蛇皮。内行人说乌稍公蛇皮最佳，王侯蛇次之，菜花蛇再次之。问题是蛇皮易选，蛇皮难找。 　　年幼时常聆听父辈们告戒：见蛇不打三分罪。那时人们不懂科学，不懂生态平衡，只知道蛇会咬人，却没有想到蛇毒能治病，还能救命，蛇能捕鼠保护庄稼。于是村民上山劳作碰到长悠悠身子的蛇，胆大的人便持根棍子，或把蛇赶跑，或把蛇击伤，或把蛇打死。其实蛇很少有主动进攻人的时候，碰到人竖个勾把蛇头咬人或做出咬人的样子，也完全是出于一种自卫的本能。 　　小时候家乡山青水秀，山上蓄着密密匝匝的树木，山溪里流着清亮亮的山溪水。山上百鸟云集，山溪、河滩、湖汊鱼儿欢窜。青天白日野猪敢窜到稻田里啃噬庄稼，野兔也敢溜到家门前的禾场边偷吃野草。自然蛇类也是横行四野。 　　以前蛇是忌类，而现在却成为尤物。 　　现在捕蛇的人多，吃蛇的人亦多。 　　前几年吃蛇要把皮剥去，现在连皮带肉一起吃。吃出了一种进步！ 　　邻家张大爷早年在县京剧团搞过，拉得一手好京胡。 　　我小时候读书正赶上大唱“样板戏”的时代，幼小的心灵从此埋下了“国粹”的种子。近几年因嗓音嘶哑，改学拉京胡。 　　可惜我没有自己的京胡。 　　友人告诉我，如果实在找不到蛇皮，癞蛤蟆皮也可以凑合。
现在的蛙类也几经劫难，尤其是石蛙、青蛙在劫难逃。 　　集市上卖蛙的人，左手攥住青蛙，右手持把剪刀，“嚓喳”一声，那蛙头蛙身就即刻身首分家，旋即卖蛙人又很快剪去蛙足。无头无足的蛙身潜潜地淌着血，有时还能挣扎几下，这是一种魂魄的抗争和呐喊。 　　癞蛤蟆因了一身皲皱疙瘩，因了一幅不忍猝看的丑陋模样，才逃过了世人尖刀重棒。 　　落日鎔金，暮色四合，我借来张大爷那把京胡，紧拉慢唱，自娱自乐打发着傍晚时的恬静。 　　鬼使神差，那琴声竟从猪栏低下牵出一只癞蛤蟆。 　　癞蛤蟆静静地蛰伏在那儿，一动不动，乖顺得像一只小猫。　　　
　　它像在听我拉琴，又像在享受黄昏那份安静。 　　我把琴放下，顺手折了一根狗尾草去撩拔癞蛤蟆的眼睛。你撩它的左眼，它的左眼就紧紧地闭上，右眼却鼓鼓地睁着；你撩拔它的右眼，它的右眼就紧紧地闭上，左眼却鼓鼓地睁着。如此反复逗诨打趣，实在有味。我又去撩拔它的前肢，前足就不停地拨扫着狗尾草；我去撩拔它的后肢，后足就不停地抵挡着狗尾草，它似乎在告诉我：别闹，我要听琴。我没有停止我的恶作剧，癞蛤蟆终于发怒了，立地蹿蹦起来，笨拙的身子竟跳起来一尺多高。旋即从两只眼角中“嗞嗞”地喷射着白色的毒素。我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角边。它突然把头埋到地面，前足紧紧捧住脑袋，僵僵地趴在那儿，那是以一种装死的办法逃避敌人的袭击。 　　我很尴尬，我意识到我是敌人。 　　夜色愈来愈浓，我的琴声点亮了天边的星星、月亮。癞蛤蟆还静静地蛰伏在那儿，是睡着了，还是听入了迷？ 　　张大爷要进城跟儿子去住了，人走了，琴是一定要跟着走的。 　　京胡，癞蛤蟆；癞蛤蟆，京胡。我脑中老是交替出现这两样东西，我是铁着心要去屠杀一只无辜的癞蛤蟆为自己做一把京胡。 　　我预置了两种谋杀方案：其一是将癞蛤蟆摔到地上，摔死摔伤后再把皮剥下来；其二是将癞蛤蟆锁进袋中，丢入池中或废井中，将其闷死或憋死，然后再取其皮囊。
思
　　来想去，文明人不该做出不文明的举动，还是让癞蛤蟆接受“安乐死”吧！于是我把那只癞蛤蟆囚进一只袋中，随意把袋口扭锁了一下，就抛入了门前那口废弃的井中。 　　想象着我做的京胡是何等的美观，音色是何等的美妙，拉《贵妃醉酒》中的“四平调”，那华清宫中的杨贵妃轻移云步，曼甩长袖，极尽美人的风情万种；拉《野猪林》中的“拨子导板”，眼前便浮现出那位八十万军禁头的落难英雄仰天长啸，悲壮而又浑沉呼天呐喊…… 　　属于我的那把京胡在哪里？ 　　也许是明天或后天，剥下一张癞蛤蟆皮囊，一把京胡就做成了。 　　丑到极点，就是一种美。我为了一种美却要去扼杀另一种美，不知为什么，此刻我的手颤悸起来，拉琴老走调。 　　我突然想起那只癞蛤蟆来，不知坠入废井中的癞蛤蟆是死还是活？ 　　我的眼睛环顾四周，潜意识告诉我我在苦苦地寻觅什么。 　　突然，我的目光凝死了＿＿天哪，一只遍体鳞伤的癞蛤蟆静静地伏在我的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