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母亲学字
2020-11-12叙事散文清茗
青青子衿
一个不经意的转身母亲学字母亲属龙,今年已有56岁,她是一个十足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母亲把自己不识字归就于小时候家里的日子太穷,供不起自己读书,再加上自己从小是一个男孩子的性格,整天风风火火的,不愿意坐在教室里念书,而是
青青子衿
一个不经意的转身
母亲学字
母亲属龙,今年已有56岁,她是一个十足的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母亲把自己不识字归就于小时候家里的日子太穷,供不起自己读书,再加上自己从小是一个男孩子的性格,整天风风火火的,不愿意坐在教室里念书,而是整天想着怎么去生产队干活儿挣工分,所以也就没有机会念书认字。但大姨却对我说是之所以她们姐几个都不认字,都是因为外公外婆重男轻女,总是撵着三个儿子去念书,而让五个闺女下地干活儿挣工分。大姨的话,让我深信不疑,单从我傻舅舅能读通报纸,看懂电视屏幕上的字幕这一事实,就可以看出大姨的话并无半点虚假的成份。
“那时候,人家老师往家里来好几趟,让我去念书,可你外公去到学校里把我的凳子硬给搬回来,硬是不让我去!你二舅傻呼呼的,让人家老师给撵回家好几回,可你外婆到学校里求人家校长好几次,非让你二舅去念书。我还记得你外公对我说了一句话:‘你还念书,念老鼠尾(yi)巴吧!’我跟你娘她们,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得纺三个穗子的线才能睡觉,要是早睡一会儿,你外婆就拿着笤帚疙瘩打我们。我们整天跪着纺线都把膝盖跪烂了,你大姨的胳膊都疼得扬不起来……”
四姨的一番话,更是让我从小就对外公外婆重男轻女的思想看不惯。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外公外婆惯得三个儿子整天在炕上睡大觉,是让几个闺女去地里干活儿,但三个儿子却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过分溺爱和看重而变得有出息,而是一个不如一个,到最后外公外婆不得不住进闺女们家中来延续自己的生命。因为三个儿子没有一个肯赡养他们的,对他们非打便骂,所以老年以后的外公外婆对自己年轻时的做法很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有让闺女们念书认字,后悔对闺女们太过苛刻。
其实母亲也认得几个字,像是“人、口、手、上、中、下,日、月、水、火、土”之类的简单字,她还是可以认识的。母亲说她念过“耕读”,也就是半耕半读,那时候生产队上的计分标准很不合理,不管干多少活儿,只要是背不下来《毛主席语录》或者毛主席写的文章,那就不给计分,就算是白干,所以那时候的母亲不得不死记硬背那些长长的语句来保证自己的劳动不会白费。外公在村子里可以算得上是文化最高的人,因为他家祖上是资本家,他在长春受过非常好的教育,能写得一手的好毛笔字,能作韵角工整的格律诗,他写得打油诗在整个村子里都很流行。母亲往往是白天到队里干活儿挣工分,晚上回家之后让外公给她念两遍第二天早晨要求背诵的《毛主席语录》,然后在纺线的时候自己再一遍一遍的背,直到背过为止。其实母亲的记性非常好,往往是一大长段语录,她只背上几遍就会背了,所以第二天早上队长检查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一字不差的很流畅的就背下来,所以也就从来没被扣过工分。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什么她的记性会那么好,不识字的人居然比识字的人记得还要清楚,背得还要快。母亲回答我说:那时候啥最重要?工分最重要!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一天的辛苦就因为几段话给糟蹋了。的确,在那样的一个年代里,能填饱肚子是最重要的,至于认不认字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的民族,整天饿得前胸贴后背,连腰都直不起来,又哪来的力气和心思去想什么文化知识,去追求什么文化素质和涵养。
父亲是识字的人,而且已经念到当时的初中毕业,在村子里也算是文化水平不低的人。父亲头脑灵活,从18岁起就在队里的铁厂里面跑业务,多年走南闯北的跑业务生涯,让他的眼界非常开阔,从而也给自己积攒了很多经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之后,父亲在家办了一个作坊式的小铁厂,而他自己除了要联系业务之外,还是一个工头和师傅,带头领着几个人干活儿,常常是忙得两脚不能沾地。而此时的母亲则把家中十几亩责任田的农活和家务全都承担起来,整天也是忙得一榻糊涂。每逢农闲的时候,母亲在家也想帮帮父亲的忙,但她既不识字,又不会算帐,所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无非也就是打打杂,做做下手而已。母亲一直想让父亲教她识字,还曾幻想着自己一天就算是只学会认两个字,那一年下来也就不是文盲了。但父亲一没时间,二没耐心,三封建思想作怪,只愿意让母亲做一个家庭妇女,不愿意让母亲整天抛头露面,所以也就一直没能教母亲认字。
就这样,一年一年的日子接着过,父亲厂子的规模是越来越大,雇用的工人也越来越多,父亲也就相应的变得越来越繁忙。我们姐弟三个也都长大成人,姐姐早已嫁为人妇,我毕业之后在县城工作,一个星期才能回一次家,弟弟大学毕业之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便在家和父亲一起经营家里的小厂子。看着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而母亲却除去在家烧火做饭之外,连个电话号码也记不清楚,这一点让她很是苦恼。她曾经不只一次的跟我说:唉!要是现在有老年人上的学校,她一定去念书,一定学认字。有一次,电视上正播放电视连续剧《上海一家人》,母亲兴奋的不得了,因为电视剧剧名的五个汉字,她全都认得,她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上海一家人,上海一家人……
四婶也是一个十足的文盲,有一回她问母亲说:电视上的人总说‘各位观众’,你说这‘各位观众’到底是啥意思啊?为啥天天都说啊?母亲听后笑得前仰后合,笑话四婶连‘各位观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母亲跟我提起这件事情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自豪的神情,同样都是不识字的人,但她就明白‘各位观众’是什么意思,你说她能不感到兴奋吗。其实母亲的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非常的强,往往是一部电视剧刚开始演,她就能把结局猜个八九不离十。记得读初中的时候,我在家里背诵《纪念白求恩》这篇课文,没想到母亲居然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这让我感到特别的吃惊。
六岁的小外甥跟姐姐一起过来,他正好在读学前班,小家伙头脑很灵活,不但100以内的加减法都会算,还认识了很多汉字,只要是有拼音的字,他全都会念。他时常带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小画书,用一种幼稚的童单外加唱儿歌的音调在房间里大声的读着书上的内容。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静静的看着神采飞扬的小外甥,然后拿起小外甥的小画书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的翻起来,有时还不停的问小外甥这是什么字,那是什么字。
看到母亲如此的想学认字,于是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母亲学会认字。周末回家的时候,我郑重的告诉母亲,说要教她识字,母亲听了差点没跳起来,高兴的马上就去跑着拿纸和笔。兼于母亲的年龄,我决定不从拼音字母教起,况且我自己对拼音字母也不是很熟悉,有些什么整体拼读音节之类的知识我也搞不清楚。我打算从简单的汉字开始入手,教母亲一个一个的识字。
教母亲识字的那个星期天,正好小外甥也在,小家伙兴奋的也要跟着一起学。我把汉字的所有偏旁部首都先写下来,然后让母亲照着一个一个的写。别看母亲平时干农活和家务活的时候,一双手是又灵巧又能干,可当她握笔的时候,整个右手硬邦邦的,一点也不打弯,写出来的偏旁部首歪歪扭扭的,看上去不像是写字,倒像是在画字。而一旁的小外甥却写得游刃有余,横是横,竖是竖,小家伙还不时的拿他写的字跟母亲做比较,甚至还笑话母亲写得不如他好。母亲自己也看出来自己写的字不如小外甥好看,显得有些泄气,但我却鼓励她说:你是第一次写,能写成这样就不错了,比我当初刚学写字的时候强多了。
母亲坚持练了一个上午,写出来的偏旁部首有的虽然还是参差不齐,但已经有点像样了。由于眼花,母亲写的偏旁部首都很大,往往是一张纸写不了几个就得换,结果整整一个上午就用掉了一大摞纸。将近中午的时候,父亲风风火火的回到家里来,进门一看正趴在桌子上写字的母亲,就乐了。
“发什么神经,都这把年纪了,还学写字,我怕你头响午学会了,到过响午就忘了。”
“连饭都不做,写字能当饭吃啊!”
父亲把母亲写的字拿过来一看,乐得哈哈大笑。
“这哪是字?简时就是狗爬嘛……”
气得母亲一把抢过来,白了父亲一眼。父亲自讨了个没趣,然后讪讪的走了。临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
“快点做饭,都要饿死了!”
我让母亲接着练字,然后我去做饭。吃完饭后,小外甥非要吵着让母亲哄他睡觉。
午觉睡醒之后,母亲起来接着写字,可不知怎么的,练了一上午的偏旁部首,却一个也不知道该怎么念了,搞不清楚哪个是横,哪个是竖,哪个是折钩了,急得母亲一头大汗。我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再重新教她认偏旁部首,慢慢的,母亲又找到了头绪,恢复到了上午的水平。看到母亲的偏旁部首练得差不多了,我开始教母亲写真正的汉字,首先我教她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母亲的名字叫“张秀芝”,我先把她的名字写下来,让她认清楚,然后再照着写。可以看得出,当母亲看到自己名字的三个汉字时,眼睛里绽放出了一种兴奋的光芒,似乎在说:我的名字就是这样写啊,原来这就是我的名字啊。
整个下午,小外甥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的,也没让母亲有多少时间学字,但她已经能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顺畅了。另外,还学会了“白天、黑夜、春夏秋冬、电灯、电视”这些字。吃过晚饭之后,母亲还要学字,我怕她一天学得太多了,把脑子累坏,就没让她学。
第二天一大早,母亲就起来学字,昨天下午的麻烦又来了,母亲居然把昨天一整天学的字都忘记怎么写了,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其它的字都不认识了。我只好再一次给她打气,并且再重新开始教她认那些已经学过的字。
“今天给我把衣服洗洗啊,我那双鞋也该刷了……哦,对了,中午兰柱要在咱家吃饭,别忘了多炒俩菜……”
父亲丢下这些话,又到厂子里面去忙活了。
“唉!算了,不学了。人老了,记性不好,总记不住,我还是干活儿吧,要不然这活儿可就堆成山了……”
当我又一个星期天回家,再想教母亲学字的时候,母亲摇着头说:我可不学了,学不了了,学了就忘,还老耽误事儿,还是不学了,学了也没用。
就这样,母亲的学字生涯就这样结束了,虽然她没能真正的学会认字,但她却学会了认自己的名字。用父亲的话来说:能认得自各儿就行了,认那么多字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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